沉寂之中,沈清兰想起儿时与姐妹们谈笑时说起将来,她说她如果十七岁之前要嫁人,一定要嫁给自己的意中人,若是寻不到,那便离开盛京,哪怕忤逆姨娘,哪怕是背上大不孝的名声,她也要同四叔一样,走遍大蔚万里河山。
可她今年十六了,碧玉年华,却突然觉得没了活下去的意义。
她这些年活得顺风顺水,姊妹和睦,虽是庶女,但她父亲沈数和沈三夫人之间没有嫡出的孩子,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嫡母待她们虽不说有多亲近,但平日见面,脸上也有几分柔和笑意。
所以上天在这一年给她降下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她被迫身处半山腰,上不去,下不来。
她被这座大山折磨得苦不堪言,时常会想,若是余生皆是黑夜,白昼永不降临就好了,那样她就不需要再睁眼面对苦难。
沈清兰眼睫被打湿,有一两滴泪珠偷偷溢出,沾在眼睫上要落不落。
沈清兰睁眼之际,面上突然覆上一道暖意。
沈云归身上的清浅香味突然盖过她身上经久不散的中药味。
沈清兰一动不敢动,那只带着细茧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眼下,将她将将落下的泪珠抹去。
随后,那只手帖上了她的手背,带着令人舒适的温和,握着她泛凉的手掌。
沈清兰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沈云归正低头对她的双手露出一丝疑惑,察觉她的动作,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沈云归愣了愣,蓦然冲她嫣然一笑:“姐姐......”
话到嘴边,沈云归有片刻犹豫,侧着身子几乎是贴在她的耳边:“姐姐若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试着告诉我们,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亲人。”
她本想是问一问沈清兰关于书环与蒋子明的事情,但沈听月此刻的状态实在不好,加之她并不确定沈听月是否知道此事,不敢轻易将事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来。
何况沈清兰默默垂泪的模样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这种感觉太不对劲了,沈云归想。
她偏头看着沈清兰发愣的模样,明明依旧是记忆中未曾改变过的样貌,如今的沈清兰,却叫人感受不到一丝昔日的明朗。
沈听月察觉出气氛的不对,视线在沈云归和沈清兰之间来回巡视一番,张了张嘴,最终拉着神色懵懂的沈见雨没有出声。
沈云归的脸近在咫尺,离得近了,沈清兰甚至可以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脸上的清浅呼吸,那双素来灵动的眸子里染上对自己的担忧,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沈清兰唇瓣嗫嚅,有那么一瞬间就要将压在她心头的苦闷一一道出。
她知道信平侯世子与她二姐姐的事,知道沈云归为了替沈芳林抱不平做出的种种事,那日杜献来府里求沈芳林归府时,她也在旁边,见证了沈云归不顾杜献世子身份,明里暗里将人骂了一顿的画面。
她也知道沈云归之所以被禁足多日不能出府,也是为了沈芳林找去寻香楼,将兑了辣椒面的水泼了杜献满面,事后被杜献派人找上门。
笼罩在眼前的黑暗被沈云归带着暖意的手扯开一条缝,她困于心魔构建的世界多日,终于抬头窥见一丝天光。
沈清兰心头泛起阵阵暖意。
或许她将东裕客栈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沈云归也会提剑找上蒋子明,势要替她讨个说法。
但是不必了,沈清兰想。
那封由蒋子明递来的美名其曰最后的信,明明确确地告诉她,她已然无法挽回事态,连姨娘都已经放弃了她,她又何必再累得沈云归为自己折腾一场。
她已经陷入死局,穷途末路,只等蒋子明落下最后的刀。
“我没事。”沈清兰笑了笑,拍了拍沈云归的手背,“我就是病得久了,如今好了,伤春悲秋了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沈云归不信。
沈清兰如今的模样,怎么也当不上她口中的“好了”二字,整个人都透着虚弱之意。
见沈云归不相信的模样,沈清兰无奈地揉了揉她柔软的面颊:“放心吧,若真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毕竟我们是姐妹。”
沈云归喉咙微哽,盯着沈清兰的模样瞧了片刻,除了萦绕在眉间的病态与疲倦,她再没看出什么。
沈云归这才道了声“好”,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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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繁兴园实在热闹。
看台之上人来人往,时有姑娘公子几几成对,带着婢女小厮穿过人群,笑谈不断,又有华服夫人落座高台,打着扇子瞧着台下的光景。
看台之下,一群身着劲装的年轻人正细细挑选着弓箭马匹。
这日微风和煦,虽有太阳,但时有凉风扑面,叫人神清气爽。
这样的日子,是最适合跑马不过的了,看台之上走向平宜公主的沈云归郁闷地想。
平宜公主远远地瞧见她们姊妹四个,停下与沈二夫人的说笑,朝她们招了招手,待她们走近,瞧着沈云归一脸郁闷之色,好笑道:“又不是只有今日一日能跑马,等你伤好了,哪天不行?”
沈云归瘪了瘪嘴,无声地走至平宜公主身边坐下。
这样的日子,平宜公主周围的桌子坐了不少人,正与沈家这几位夫人说些趣事,见沈云归落座,有人笑道:“正是呢,身子才是最紧要的。”
有人附和:“是了,待身子养好,郡主便能痛痛快快跑上一场了。”
平宜公主摇了摇团扇,嘴角的笑意止不住:“可别再说了,免得越勾心里越痒。”
沈云归笑了笑,摘了颗桌上放着的葡萄,剥了皮,左右看了看,与沈二夫人道:“二姐姐还没来吗?”
沈二夫人也四处看了看:“许是路上耽搁了也不一定。”
沈云归点点头,随手将葡萄送进嘴里,本想叫上精神好了点的沈清兰四处转转,顺便问一问书环的事情,但见沈清兰被沈三夫人拉着说些什么,她一时也不好将人叫出来。
可她待在这里又实在无聊,沈听月带着沈见雨来这里见了礼,便去了那边一群人写诗作画的地方。
夫人们的谈话她听不进去,周围又没有个可以说上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