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侯爷当然不至于没脸到亲自上门,来的是两位侯夫人,二人有说有笑的下了大轿,自有早预备了的小厮们抬来二顶小轿,好换乘了再自角门入荣国府,却正瞧见一位风流少年,自外面打马回来,直往宁国府而进。
却见这人头戴紫金狻猊冠,身着杏黄冰蚕藕丝八卦袍,腰里系着公侯规制的玉带,脚踩一双步罡踏斗阴阳履,堪堪一位谪仙临凡作道生!
保龄侯夫人看的眸中异彩连连,见其衣着显贵,便是他们这样的人家都少见的很,不由低声问身旁来接的她们的周瑞家的,“来的这位先前竟未曾见过,不知是那府里的哪个?”
忠靖侯夫人亦笑着接腔,“是呢,不光是人,只看其衣着鲜艳,也不知什么样料,竟都不曾见过。
你府里藏了这样光彩的缎子,却是从哪采买的,隔天我们也买两匹去,做几件新衣。”
周瑞家的见二位夫人瞧的贾玦,忙“诶呦”了一声,“侯太太怎不识得他?还能有谁,可不就是咱府里的通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东府二爷嘛。
至于他那行头,夫人不见过也是寻常,都是宫里的内贡,早年间太祖朝时打波斯贡来的雪域冰蚕丝,只剩这最后一点了。
据那府里头晴雯丫头说,是太上皇他老人家嫌二爷的道袍太素,而钦命宫人裁了衣裳赐的,如今别说是采买了,怕是举国都寻不出第二件来,就那腰里的公侯玉带,也是皇命特许的。”
“原来是他,难怪了”
“早听说这位小国师,深受太上皇信重,今个一见果真所言非虚。”
二位侯夫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各自上了小轿。
“走吧,先去见过姑婆。”
却说贾玦从万寿宫回来,就听说贾芸来了,忙迈步去见。
敬缘斋里,果然贾芸早等着了,一见他,迎上来就行了个大礼,“儿子给义父请安!”
“这是做甚么?地上凉,仔细寒了脚馒头。”贾玦苦笑两声,忙拉他起来,“今个怎么想着来了,可是又出了事?”
其实没什么事,主要是自家义父这条大腿似乎越来越粗,简直快通了天了!
偏就义父这里这段时间又是各种忙,贾芸来了几回都没见着,生怕就此生疏了,那真是肠子都能悔青,由是便天天抽着空往府里跑一趟,今个可算逮着了。
但话不能直接这么说,贾芸面上赔着笑,“今个过来,却是把这月铺子里的账目给义父过一下。
因为二型烟花的制作成本与一型烟花差别不大,自从售卖了后,张家铺子已经全面溃败,可笑他们先前还亏本接了那么多单子没有结,这下怕是要只赔不进,血本无归了。”
“意料之中!“贾玦微微颔首,“铺子里的事你看着办就行,账目不用看了,一家人有什么信不过的。”
贾芸大受感动,暗喜看来他在义父身边的地位还在,刚要再说些什么聊表忠心,不想西府里却来人传话说,“有贵客来,老太太请二爷过去见见。”
贾玦点头应了,朝贾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为父事多,这却是不陪你了,你且回去安生打理铺子,有难处了,随时再来寻我。”
这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贾芸虽然心底有些失落,面上仍自笑道,“义父且去,儿子这里也熟,自便就是。”
贾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往西府里去。
一进正堂,就见贾母正陪着两位宫装妇人说话,贾玦没去管她们,只朝贾母行了一礼,“孙儿给老祖宗请安。”
“玦儿来了。”贾母忙招手让他到身边来,而后指了那两位宫装妇人介绍,“这是你史家的两位婶子。”
说罢又谓她二人道,“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堂孙,这下你们可算是见着真人了?”
“姑婆这位儿孙,再要是不成器的,我家的后辈可就再没脸了。”
说着,保龄侯夫人便笑吟吟的递给贾玦一块玉,“大侄子,婶子们随身也没带什么好物什,只得这块玉算是老侯爷传下来的,将就拿的出手,便算是见面礼罢。”
忠靖侯夫人亦笑道,“都传闻咱们这位大侄子道法通玄,是神仙中人,今儿一见,果非常也。”
贾玦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心说哪门子的就大侄子了?
真论起亲戚来,您俩得是我爷爷的、堂兄弟的、大舅子的、儿子的、媳妇,正宗七大姑八大姨,搁这跟我乱攀扯啥呢,真找大侄子,请出门直走东府里寻贾珍去!
到底顾忌着贾母的面子,贾玦也没摆脸色,勉强扯了个王氏微笑,点了点头,便算打过招呼了。
贾母巴巴的把贾玦请来给娘家人显摆,不想却见他似乎不喜欢她们二人,没多大兴趣的样子,虽然心下有些不喜,但今时不同往日,东府这位小孙子和宫里头的大孙女,是如今贾府撑门面的人物。
今朝满门富贵,尽系二人之身,也不好在和以前一样违逆他的意,只得笑着谓身边鸳鸯道。
“还不替玦儿把玉收好,送那边府里去?这可是老侯爷当年的爱物了,老婆子我小时候跟他求了多少次都没得着,不想今个倒便宜他了。”
说罢,又谓贾玦道,“你身上正事多,老婆子这里就不搅扰你了,见过你俩位婶子便去吧。”
贾玦见贾母给他台阶,微微颔首,朝两位侯夫人又来了个王氏弥勒笑。
“今个实在不得闲,下次得空必略备薄礼,亲上侯府拜谒。”
说罢,转身便要走,保龄侯夫人唬了一跳,忙拦道,“大侄子慢来!”
忠靖侯夫人声音有些不满,“婶子们还有话与你说。”
贾玦懒待理她们,随口诌了个由头,“今个的青词还未作,太上皇他老人家急着要用,二位有话,且下次吧。”
闻说有太上皇吩咐的事,二位侯夫人不敢拿大,但今个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保龄侯夫人咬了咬牙,不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大侄子只再听一句,婶子们今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这不你两位叔叔这些天正要谋个外放的职缺,赶巧听说大侄子你如今在太上皇和九千岁那里都说的上话,就寻思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你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帮你叔叔们说两句?”
一块破玉就想来我这里买官,你们史家可真够会做生意的,不让你们跟薛家换一换,真是埋没了。
贾玦闻言再撑不住,冷笑两声,碍于贾母在,到底没骂出口,只用力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迈步而去。
忠靖侯夫人急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就指着今个翻身,再顾不得其他,忙上来拉扯贾玦。
“大侄子!大侄子!亲戚一场,何必如此见外?大家都知道你在太上皇跟前面子大,动动嘴皮一句话的功夫,不帮自家人谋划,难道把好职缺都给外人得了去?”
贾玦回头,定定的看了自己被扯坏的袖子,抬头阴鸷的目光对上了她那张抹满了脂粉的媚俗笑魇,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意。
忠靖侯夫人被她看的心底发慌,声音再没了先前的中气,有些委屈的弱弱嚅嗫,“大侄子,婶子一时着急不不是故意的,我赔赔给你”
不想她却又看见了一张前所未有的无邪笑容,先前还很冷淡的贾玦,居然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宽慰她。
“婶子别怕,没关系的,一件衣服罢了,都是亲戚说赔岂不是见外了?
二位婶婶今个来意,玦已尽知,正巧扬州的林姑爷不是殁了嘛,这两淮的巡盐御史正空着,官虽不大却是个肥缺,忠靖侯叔叔可能屈就?”
这可忠靖侯夫人感动坏了!几乎就恨不得要把贾玦抱在怀里,好生揉搓一番,到底心存顾忌,只是哽咽着打包票。
“你叔叔他能行!今个是家里实在艰难,只有那块祖传的老玉还拿的出手。
大侄子你放心,一门子亲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咱还是懂的,等你叔叔去了扬州,之后保管不教你失望!”
贾玦心下冷冷一笑,瞧你们就不像个能安生的,正好林如海在那死的莫名其妙,打发你们去扬州闹腾一番,当可打草惊蛇,试探幕后是谁在弄鬼。
面上只不动声色的笑了下,“叔叔、婶婶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毕竟朝里有人好做官,那些御史、言官们也不是好相与的。”
忠靖侯夫人心下一凛,知道这是在提点她,我有本事能让他上去,自然也随时能让他下来。
不过他们一家子本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看贾玦起来了,打算攀附一二,只要贾玦地位稳当,他们再没什么异心的,至于贾玦地位不保了?那谁还怕你啊!
因也没把这话当回事,讪讪的笑了笑,“这是自然,朝中就仰仗大侄子多打点了。”
见他们这里心照不宣都谈妥了,保龄侯夫人气急,这明明我先开口的!这种事怎么还带插队的?忙凑上来,谄媚的笑了笑,“大侄子,你看”
贾玦抬眼看她,略一寻思,想起前些天跟戴权闲话时,正好说到有个烫手山芋,满朝文武无人敢接
因笑道,“婶子不必心急,我听说因为湖广大旱的事,前任湖广总督殷正被罢了官,如今湖广赈灾可是国朝重任,保龄侯叔叔可敢担之?”
总督!
保龄侯夫人人都听傻了!
就算她已经无比高估这位大侄子如今的地位了,却也没想到他竟然在太上皇前的面子,能大到这个地步?
统辖湖南、湖北二省的正二品总督之位,竟然张口就来?这可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另一边忠靖侯夫人眼睛都红了,恨不得以身换之,跟总督比起来,巡盐的银子都不香了。
保龄侯夫人呆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险些就给贾玦跪下了,忙答应下来,“你叔叔行的!大侄子尽管让你叔叔去,赈灾之事,必不给你在朝里丢脸!”
“有保龄侯叔叔出手,玦自放心的。”
贾玦好笑的看着她,心说这可是你们自己上赶着要去的,我可是问过你们敢不敢上的。
其实这总督倒是个真总督,不过殷正不是被罢官的,而是主动上书致仕,还连上了七道,德治帝愣是没放人。
殷正一看这哪行啊!他一世青名不能折在这了,于是就说自个又老又多病,实在干不动了:仆老且病,实无能也!
上完这最后一道致仕折子,把印玺、官服往大堂里一放走了!
是的!就这么走了!
德治帝那叫一个气啊!恨的命人在御柱上刻了一行字:殷正小人,永不叙用!
其实也是没法子,这个湖广总督是要去赈灾的,赈灾是要钱的,可朝廷没钱了!
这一穷二白顶了个总督的名头就要去赈灾?这不谁去谁倒霉吗?
满朝文武愣是找不出一个忠勇的义士敢上去趟这个雷!贾玦这也就欺负她们俩个妇道人家,不清楚朝堂道道,只以为官大就是好。
待送走了这满心欢喜的二人,贾母倒有些担忧的看向贾玦,“玦儿这亲戚有事,你帮一把原是应该,只是这总督之位是不是也太”
贾玦想当然以为她是要说,有这么好的位置,干嘛不给贾赦、贾政留着?
心下暗恼,今个碍着贾母的面子,也实在有些忍无可忍了,便硬生生顶了句,“德不配位,反招其祸的道理,老祖宗应该明白。”
贾母见他面色生冷,不似从前一般亲近,又气又伤心,拿手指了贾玦,半晌说不出话来,祖孙二人从未有过的久久无言
贾母叹了口气,“唉,你把老婆子我当成什么人了?赦儿、政儿的能耐,我又岂会不知?
我刚是担心你替她们揽下这样大的事,会不会给你招致祸患,我既已嫁入贾家,便是你们贾家的人,又岂会偏帮史家?
今个的事,我也知你心里有气,可我原也没想答应她们,只实在抹不开脸,本想着叫你来,以你的性子是断不能允的,这事也便罢了,谁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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