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做了壹場好長好長的噩夢。
“明日有空嗎?”
季無羨興奮點頭,沒有遲疑。
謝銘月看著他巴巴的樣子,無語,“妳不是已經在刑部任職了,還這麽空?”
季無羨挺直著搖桿,回的理直氣壯,“有熱鬧湊,隨叫隨到!”
“尋個方便我出門的事由。”
後廚的人,似乎是掐準了時間的,謝銘月和季無羨正事剛談完,飯菜就送了下來。
夕陽西下,天色漸沈,夜風壹吹,白日裏陽光的余熱,都散了去,坐在院子裏,便有些寒涼,就算各處懸著的燈籠點起來了,也還是暗暗的。
影桐讓人將飯菜送到了房間裏面。
“妳們坐下來壹起吃點吧。”
她看著影桐降香,示意她們坐下來壹起。
上輩子,謝銘月在戰場前後呆了五年,和將士同吃,有些時候還和衣睡在壹起,對她來說,沒那麽多的講究。
她確實餓了,但那是之前,過了這麽久,已經餓過頭了,反而沒餓的感覺了,但看著色香俱全的菜色,聞著香味,又有了食欲。
降香在影桐開口前拒絕,受寵若驚,激動道:“廚房還有呢,奴婢去廚房吃。”
降香話落,轉身離開,影桐在原地楞了楞,道:“我也去廚房吃吧。”
謝銘月也不強迫。
外面,鼻子敏銳的晉獒,聞到了食物的香氣,起身沖著謝銘月和季無羨的方向叫了起來。
季無羨感嘆人不如狗的待遇,心裏正吃醋呢,聽到晉獒的叫聲,走到門口,指著他訓斥道:“叫叫叫,叫什麽叫?才吃了幾大塊牛肉沒多久,妳是餓死鬼投胎嗎?再這樣,我就把妳宰了!”
謝銘月招了人來,聽廚房還有牛肉,忙讓他取來,親自餵給晉獒吃,她就蹲在晉獒的身邊,邊摸著他的腦袋邊看他吃東西,“小風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是大功臣。”
朦朧的燈光下,謝銘月的嘴角上揚,淺笑盈盈,仿佛整個人都蒙上了壹重淡淡的月華,當真溫柔。
什麽大功臣,他才是大功臣好嗎?
季無羨那個氣的,公子跟前,他不如疾風,少夫人面前,他不如叫小風風的狗。
這待遇,真是有夠讓人憋屈的。
季無羨見謝銘月餵了晉獒過來了,指著吃飽了渾身舒暢抖落狗毛的晉獒,那樣子囂張的,季無羨憤憤道:“妳給我等著,早晚有人收拾妳。”
就公子的醋性,小風風肯定沒現在這樣的好日子過。
謝銘月無語失笑,“妳和條狗計較什麽?”
就是不如條狗,他才計較的好嗎?
“對了,還有件事。”
謝銘月走近季無羨,忽然想起另外壹件事,“妳幫忙去打聽個人,是馬場附近農莊的壹個姑娘,叫琳兒,和我差不多大,身形也差不多,長得也有幾分相似,這幾日忽然消失了。”…
就謝銘月提供的這些訊息,想要找壹個人,饒是季無羨,也覺得有些困難,但壹聽那姑娘不但年紀身形和謝銘月差不多,就連樣貌都有幾分相似,很快就正視了起來。
“我會讓人去查。”
謝銘月擔心謝老夫人的情況,吃完飯後便急忙回去了,剛下馬車,壹直就在門口守著的連嬤嬤急忙沖了過來。
“小姐,您可算回來了。”
她看著謝銘月,仿佛是看到了救星,焦灼的眼睛都亮了。
謝銘月見她壹臉急色,便往府裏走邊問道:“怎麽了?是祖母出什麽事了嗎?”
連嬤嬤看著四周圍來往的下人,重重的嘆了口氣,“妳去了就知道了。”
謝銘月見連嬤嬤這個樣子,想到自己早上離開福壽院時碰到的燕燕,心中已然猜到了幾分。
定然是燕燕和謝老夫人說了什麽。
謝銘月沒有再問,壹路小跑著到了福壽園。
她還在院外,尚未進去,就聽到裏面傳出來的謝老夫人的叫聲,斷斷續續的,時有時無,聲音完全嘶啞。
雖然謝老夫人現在又啞又瞎已經好幾天了,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但因為有謝銘月壹直陪在身邊,再加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貴人的各種賞賜,謝老夫人的情緒還算穩定,第壹天突發這種癥狀造成的喉嚨嘶啞,經過這麽多天的調養,已經好了差不多了。
這會聽著,喉嚨仿佛都要壞了。
謝銘月加快步子,直接跑了進去。
屋子裏,謝老夫人坐在床上,又哭又叫,謝克明就站在床邊,張著嘴,想要說什麽,但又不知道說什麽,儼然就是束手無策。
除了謝克明,府裏的幾個小姐都在,還有這幾日壹直都在這邊伺候照顧的五姨娘。
五姨娘就站在床尾,最先發現謝銘月進來,她也是松了口氣,有些激動道:“小姐回來了!”
謝克明回頭,壹臉無可奈何的表情,也看到了謝銘月。
謝老夫人壹聽謝銘月回來,情緒就有所平穩,謝銘月沖到床邊,握住她的手,先是安慰了許久,然後目光掃向屋內的壹眾人,問道:“怎麽回事?”
五姨娘站了出來,遲疑著道:“是夫人。夫人和老夫人說,府裏有邪祟,才會頻頻出事,要請個道士來施法。”
道士?不是和尚嗎?
謝老夫人心如明鏡,說什麽請道士來施法,其實就是針對謝銘月的陰謀。
謝老夫人擔心謝銘月,說什麽都不同意,但說不出話,反對不了,情緒壹下就上來了。
她很清楚,要謝銘月出什麽事,她這個樣子,這府裏,完全就是燕家他們說了算了,她就是被虐待至死,謝克明估計也不會知道。
“本來,父親升遷,都已經板上釘釘了,周大人忽然又好了,升遷無望,楣姐姐也出了事,我姨娘病倒了,現在祖母又發生這樣的事,這不是被邪祟纏住了是什麽?我們家出了喪門星,母親這樣安排,也是為了父親的仕途,還有闔府的安康,這不正是祖母壹直所盼?相信姐姐也不會反對吧!”…
謝如錦看著謝老夫人狼狽恐懼的樣,非但沒有孫女兒該有的心疼情緒,反而十分暢快。
謝老夫人以前多自私自利的老太太,這要以前,都不要夫人開口,自己就主動找人驅邪了,都是因為謝銘月。
季家壹家上下喜歡謝銘月,謝銘月背後還有沈家,她現在還是縣主,太子妃,謝公子也喜歡她,謝老夫人現在也處處為她著想,謝如錦還從謝傾楣的口中得知,謝銘月今天出門,是因為要接手燕家的馬場,謝如錦對謝銘月的怒火妒火,空前膨脹。
憑什麽所有的好事,都落她頭上,而她卻壹無所有,謝如錦不服氣,更不甘心!
“大姐姐明知祖母現在離不開妳,還壹出門就是壹整日,妳不是最孝順的嗎?有什麽事,能比祖母重要?”
謝如錦自以為是的教訓呵斥完謝銘月,轉而看向謝克明,憂慮道:“祖母這般,會不會是被妖邪蠱惑了?”
這話,和直接說謝銘月就是要驅除的邪祟無異了。
謝老夫人的情緒好不容易被謝銘月安撫了下來,謝如錦壹番話,對她又是刺激,謝銘月看著謝如錦就討厭,揚手,在她還未好全的臉上,又是兩巴掌。
“什麽叫板上釘釘?什麽叫升遷無望?朝堂上的事,何時輪到侍郎府的壹個庶女議論置喙了!當日去燕家赴宴的人眾多,那麽多的小姐,為什麽就只有她和燕意珍兩人出了事,她應該好好反思,還有,好好想想,為什麽燕意珍成為眾矢之的,而她卻成了七皇子的側妃。至於二姨娘,謝如錦,妳還有臉說,二姨娘為什麽會病倒,是因為姚家的事,而姚家為什麽會倒,需要我把真正的原因當場說出來嗎?”
擠兌了謝銘月,心情舒爽,面上都是得意之色的謝如錦,惶恐心虛,臉色大變。
“是因為什麽?”問的是謝克明。
“因為她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謝克明聞言,壹下緊張了起來,“她得罪了誰?”
謝銘月沒答,謝克明又看向謝如錦,目光狠厲,“妳得罪了誰?”
謝如錦想要解釋,但看到謝克明那兇惡的目光,被謝銘月打了的臉,痛的她頭都是昏的,腦子仿佛壹團漿糊,又不知該從何說起,而且因為壹廂情願的喜歡某個男人對謝銘月下手,才導致姚家的覆滅,這樣的話,謝如錦說不出口。
她可是要臉的。
謝如錦面色漲得通紅,手指向謝銘月,通紅的眼睛,迸射出濃烈的仇恨,“都是她,都是她害得!”
謝克明心有余悸又有所慶幸,那個人是對姚家下手而不是他,但見謝如錦完全不知悔改的樣子,又氣又怒更加擔心,揚手又給了謝如錦壹巴掌,謝如錦直接被他打在地上。
“姚家的事情,只是讓二姨娘病倒了,將自己壹手帶大的生母病倒了,二妹妹妳非但不在床前伺候,還屢次氣的她吐血,整日和大妹妹混在壹起,到底是什麽天大的事情,能比照顧自己的母親重要?丟棄自己的生母不顧,大妹妹就是這樣關懷勸導二妹妹的嗎?”…
謝傾楣眉心微跳,下意識的往謝克明看了壹眼,謝克明也正看著她,臉色鐵青,布滿了冰冷的懷疑。
“不關楣姐姐的事,是我自己,我本來心情就已經很不好了,每次見到她,她壹句關心的話沒有,只會和我講大道理,呵斥教訓我,我受不了,也不想刺激她,才不去的!”
謝如錦見謝銘月將矛盾對準謝傾楣,忙替她開脫。
謝克明冷眼看著被他打在地上的謝如錦,她的臉已經腫的很高,壹邊的嘴角已經流血,猩紅的眼睛,布滿了仇恨,看著簡直猙獰。
謝銘月看向謝克明,他落在謝如錦身上的眼神,壹點點變的越發的冷,逐漸加重的厭棄,就好像是在看壹枚廢棋,只要再發生壹點事,他就可以徹底廢棄。
自己怎麽對別人都沒有錯,但若是對方,哪怕是表露出壹丁點的無情,就會被無線放大甚至是厭棄,在這點上,謝如錦還真是完美繼承了謝克明。
她不是沒給過她機會,既然她不懂珍惜,那她自然不會客氣。
“大妹妹二妹妹都是在祖母身邊長大的,結果我壹出去,祖母就變成這樣子,妳們應該檢討,是不是自己的心不誠不真。我不是妳們,整日什麽事都沒有,閑賦家中。”
謝傾楣低垂著腦袋,屈辱的接受謝銘月的批評教育。
謝銘月轉而看向謝克明,“真是可惜,今日這樣好的機會,早知道燕公子請了五皇子七皇子去做見證,我應該帶上父親壹起去的。”
“五皇子七皇子也去了?”
謝克明驚詫的同時,也大感惋惜。
謝傾楣緊咬著嘴唇,垂著的手也握成了很緊的拳頭,多年來壹直被克制的很好的嫉恨,就像瘋長的草,在心裏不停的蔓延。
七皇子是她的夫君,謝克明想要結交,卻要謝銘月引薦。
謝銘月點頭,隨即溫和的臉,變的嚴厲,“我不是和父親說過了嗎?今後家裏有什麽事,直接來找我,不要讓祖母糟心操心,祖母現在的情況,夫人不知道嗎?她要真孝順盼著祖母好,就不要來刺激祖母!”
謝克明不喜歡謝銘月這種和他說話的口氣,就好像她是母親,他是兒子,但他心裏盼著謝銘月能用燕家給她的馬場,幫他引薦同僚,積累人脈,心裏不滿,也忍著沒有發作。
都怪謝如錦,她要不說話,什麽事都沒有。
五姨娘偷瞄了謝克明壹眼,替他解釋道:“小姐所言極是,老爺對夫人所為,也氣憤的很,已經將她狠狠的訓斥了,而且不讓她再來福壽園。”
聽完這個故事,常諾默然了壹刻,壹連串地問道:“那又說明什麽呢?妳的意思是風揚是有傘的人,妳是無傘的人,所以妳要避開他?這是什麽怪邏輯,假如他和寧王都願意為妳撐傘,妳不就可以避開暴風雨了嗎?妳們女子,不是都希望得到庇護,希望有強大的男人來保護妳們嗎?”…
楚悅還是頭壹次跟柏煬柏聊到如此深入的話題上,她對於眼前這個難得正經的柏煬柏也感覺新奇,於是耐心為對方解釋道:“妳說的不完全對,眼下若是和風細雨,或許風揚那種人會把傘借我撐壹半,可若是有壹天真有暴風雨降臨了,那麽我相信,我壹定會被推出他們的傘。潛君妳遊歷江湖多年,應當明白,這天下間沒有白得的午餐,他們願意為我撐傘,而不是為別的女子撐傘,那是因為我於他們而言更有撐傘的價值,而終有壹天這樣壹個有價值的我會被投入使用,像蠟燭壹樣燃盡自己的光輝,最後化作壹堆蠟油假如我遂了寧王的意,等待我的就是這樣的下場。”
常諾皺眉嘆氣:“妳怎麽會如此尖銳和冷酷的看待世事呢?妳難道不因為有寧王那般高貴完美的男人愛上妳而感到歡欣?丫頭,他是真的愛妳,跟了他,妳將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保證。”
聞言,楚悅像看鬼壹樣看著風揚的那張臉,然後急急地退後兩步,跟這個男人拉開距離,冷聲問道:“妳是誰?妳不是柏煬柏!”他聽了她的多少秘密?!楚悅雙肩微抖,呼吸急促。
常諾坦然道:“要家妹妹,我就是風揚本人,剛才我並沒有要誤導妳的意思,只是妳像個開閘的水壩壹樣滔滔不絕的說個每完,我也想多了解妳壹些,就順著妳的話說下去了。抱歉,我不是故意冒充道聖,也對妳沒有惡意,妳不必如此驚慌失措,我只是想聽聽妳的肺腑之言,剛剛妳說的那些話對寧王頗有不敬之意,我聽在耳中,藏於心底,絕對不會講出去的。”
今天夜裏,常諾扮成風揚來羅家,是特意來找楚悅壹個人的,所以就選擇乘夜悄悄而來,免去撞見羅老太君和九姑那壹大班人的麻煩,可壹不小心就露了行藏,在半路上遇見了羅府護衛潘景陽。
對方壹開始瞧見了鬼鬼祟祟的黑影閃過,非常的戒惕,大聲喝問“什麽人在那裏!”正當常諾要編造壹個借口,說看著今夜月色如練,他賞玩月色,賞著賞著就賞到了羅府內院……話語已經在舌邊滾動,可潘景陽壹瞧清楚了來人是他,立刻就放下了按在刀柄上的右手,松壹口氣向他道歉說,只因那芠三婆死得太慘,所以老太太讓護院都警醒壹些,不要放走了歹人。
常諾哼哼哈哈地應付了兩句,然後,潘景陽突然沈聲道:“風公子,三小姐真的壹點傷都沒受嗎?在下倒是有不少刀傷藥,只是夜太深不方便拿去給她,既然公子妳包攬了為她療傷壹事,不如我就把藥交給妳吧。”說著從懷中摸出壹個暗紅錦盒遞給他,壹看就是壹早準備好了的。
自己“包攬了為要家妹妹療傷壹事”?常諾打開錦盒,壹邊研究著錦盒中的四個藍瓷藥瓶,壹邊在心底暗暗分析著眼前的狀況,幾乎是瞬間得出了結論:壹定是道聖大人又在扮成自己的樣子四處玩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