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过了月余,秋闱在即。
扬州城应考的举子们开始了属于他们的狂欢,投名帖访名师会友人聚青楼,整个扬州城也为此陷入了不可名状的亢奋中。
贾政更是忙,他这个巡考三天两头的被请去吃席赴宴,充分感受到了热情的扬州盐商们的待客之道,去金陵的日期是一拖再拖。
贾琏更是一连几天都没回来,说是结识了不少的好朋友,都是热肠之辈,此间乐,不思水路矣。
而昔日原本此时门槛都要踏破的林府,却诡异的无人问津了,坊间随之传出来林如海不得新皇欢心的传闻,原委还在新皇的国本论五德相克上。
林黛玉和李修说过了五德相生,这是战国邹衍的五行论里衍生出的天道理论,始皇帝全盘吸收接纳后,把自己定为水帝,所以国服是黑色的。
那么按照顺序汉朝就应该是土德了,刘邦不愿意,他就喜欢的始皇帝的水德,还把国服定了黑色,怎么办?儒家开始了一轮轮的劝说和改制,直到董仲舒用天人感应说征服了汉武帝,大汉朝才改回了应该的黄色土德,以正月为岁首,服色尚黄,数字用五,汉人自此有了汉人这一称谓。
不成想王莽来了,他用刘歆的学说改了顺序,凡是禅让的都是土德,这是从舜帝那里开始的,所以你们汉朝该是火德。
刘秀一脚踢开王莽之后,觉得火德也不错,那就继续红火着吧,以此顺推到明,又是火,那么华朝突然尴尬了。
我算个啥?
水德?
我隔壁的清帝不是自称水德吗?让我给赶回了长白山,我可不喜欢用他们的天道。
华朝太祖拍板了,我就土德吧,中央无极土,黄色的挺好看。
这下儒家们不干了,不顺应“天道”可还行,不顺应天道就是不顺应我们儒家,不顺应我们儒家你想干吗?
老义忠亲王怎么废的?
不就是接受了“天道感应”,说自己姓穆,白禾为穆,这么好的庄稼,当然就该是土生金才能种出来的,太祖不是土德吗,到我了就改回金吧,以便后面能生水。
李修听黛玉讲到这,呵呵两声,跟黛玉就说:“我要是他爹,我就让他变回液体去,这不就生水了吗。”
黛玉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缠着李修讲清楚,李修哼哈的推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今的态度,他是什么意思啊?”
林黛玉白他一眼:“蠢材!当今当然是不肯就范什么水德。可是苦于没人能替他站出来说话,毕竟大儒们都站在了老义忠亲王那边,好多勋贵也掺在其中呢。”
“图什么啊?”
“正国学,立国本,定国统。”
哦~~~
李修明白了,这是典型的政府官僚集团和皇权集团争夺权力的斗争。
林黛玉无不惆怅的说道:“好多大儒都是明朝的遗老,本就不服气本朝坐天下,可是大义民心所向,不得不先认了再徐徐图之。太上禅让新皇,就是想用这个事实,定下土德。可他们还是不肯罢休。”
“那你爹什么态度。”
“他不想多说,所以才被从京城里赶到了扬州做盐政,一做就是三任了,不升不降的很是尴尬。”
李修摇摇头:“不对不对,你爹不是不想多说,他是认为这事很扯...”
林黛玉瞪着眼等他说下一个字,李修赶紧改口:“扯臊!很扯臊!他从根儿上就不认可什么五德,所以才不愿多说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哎哟!你怎么拧人啊!”
“想做我爹?今天的大字写十遍!”
李修抱着胳膊看着林黛玉在两个丫鬟的陪伴下,气势冲天的走了,给自己留下一块淤青。
这么聪明干嘛,一点骗你的乐趣都没有,真无聊。
李修坐稳了椅子,开始写大字。
林如海神出鬼没的在他背后咳嗽了一声:“嗯嗯,李修啊,先别写了,我有事跟你聊聊。”
李修头也不回,这些日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他到林如海的书房里写字写文章,林黛玉高兴了就来看看,不高兴了就来找麻烦,林如海则不知道藏在哪里偷窥,只要有个什么举动不当的,他就咳嗽。
“世叔,咳嗽就吃药去。我不是给您沁清膏了吗。”
“不是这事。听说你要开个药房是不是?选好地方了吗?”
李修放下了笔叹口气:“没呢,租金太贵,扬州城就没个便宜地方。老胡以前的摊子又太小了,我正为难着该怎么办。”
林如海哦了一声:“我倒是有个地方,你要不去看看?合适了你就用。”
李修赶紧着奉茶,一脸的欢笑给了林如海:“世叔喝茶,在哪呢?多大地方?”
“文昌阁以东,有那么十几间瓦舍。”
文昌阁是扬州的中心区域,以文昌庙为中轴,北边是扬州府台衙,南边是扬州盐库也就是林府所在的方位,西边是扬州书院,东边是市舶司。
李修牙花子都乐出来了:“合适合适!简直就是给我预定的一样。世叔您打算收我多少房钱?”
林如海诶了一声:“这事你找玉儿商量去,我不耐烦这些俗物。”
“对对对,提钱可就太俗了!”
“可是有一样难题,你要是能办了最好,你就落脚在那里。办不成吗,你恐怕还要去找别的地方了。”
“困难算什么?困难没有办法多!那里有什么难题?产权不是您的?”
林如海把房契给他:“是我的不假,可有人占着呢,我又不好出面驱赶。这不就难住了吗。”
李修勃然大怒,谁这么大胆占着我的房子?
“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我最恨这些侵占他人财物的人了!我这就去看看,到底是谁占了我,不是,是占了您的地方。这就让他搬!”
揣好了房契回了小院去叫人:“二牛,文昌阁文昌街五号,是干什么的?”
“安定书院啊。”
“啊?我日...日头不错啊今天。二牛,你不回去看看你的工友们吗?给你些银子,找他们喝喝酒,联络联络感情去。”
“不用,不用这么多。三爷,他们都是我的好哥们,用不着这么客气的。”
“好哥们?能有多好?打架一起拼命的那种?”
二牛一拍胸脯:“那还错的了?上次在码头,要不是您给搅和了,林家和那位贾二爷,可是走不了。打伤他们的都是我弟兄。”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李修心里暗骂,林如海你个老狐狸,我就知道这里面有事,否则你怎么会这么大方的给我十几间房开铺子。我又不是你的女婿对吧。
原来是想借我这把刀,给你挖挖脚鸡眼呀。
好,这活我接了。不就是闹事吗,这个我专业啊。
眼珠一转,跟二牛说:“你去联系联系他们,我有事要用人。越多越好,三爷我给出场费。”
二牛拍着胸脯走了,李修没回院,去找了贾琏,果然不在家,正好找到了来旺。
“来管家,忙着呢。”
来旺赶紧过来作揖:“三爷稀客啊。您这是找二爷的?可惜不在。”
李修假装挺失望的:“嗨!这个二哥真是的,天天的跑出去,也不知道忙什么呢。真有事找他呢,他却不在了。耽误事吗!”
来旺皮笑肉不笑的跟着哼哈了两句,他可记着李修的仇呢。就是他一碗给自己开了个满脸花,要不是是在林家,但凡是在京城的话,管你是不是珠大奶奶的弟弟呢,老子一定打回来出口气。
他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呢,他可是贾琏媳妇王熙凤的陪房管家。
偌大的荣国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王熙凤的厉害,所以也把来旺这些手下人养成了一副蛮横的脾气。
李修自然知道他的故事,一手操持着王熙凤在外放贷的事,肯定的黑白通吃,被自己打了一定记着仇。
不过,我正是要你记着仇,这仇是越深越好!
林如海想用我做刀,我就把你当枪使。不坑你和贾家一道,我的心里就不舒服。
假装的转身就要走,边走边小声的嘀咕:“这下便宜那个赵翼了,还想堵他一次出口气呢。唉~~~等下次机会吧。”
来旺耳朵里是听得清清楚楚,要说恨,赵翼还在李修的前边,一个臭读书的敢算计来爷我,找机会给你扔进运河喂王八去。
这一听是赵翼的事,眼珠子可就开始了乱转,弓着身子假意的送送李修,嘴里开始套话:“那我怎么回琏二爷?您给留个话吧。要是急事,我派小厮出去找找去,也许能找回来呢。”
李修眨巴眨巴眼,点点头:“也行!还是来管家做事周全。要是琏二哥回来了,你就这么说,给咱们闹事的那个书生赵翼,给放出来了,就躲在安定书院里。”
“啊?怎么给放了?”
“嗨!还不是林老爷宅心仁厚,不忍耽误他的功名。就给县衙递了话,让他出来备考。”
来旺不动声色的送走了李修,回头就叫来一个小厮:“去打听打听,跟咱们有仇的那个赵翼是怎么回事?”
小厮领命跑外面扫听了一圈消息后,下午跑回来复命了:“来管家,还真有这么回事。赵翼还真是被放了,听说是梅花书院的院长做的保,咱们琏二爷收了三百两银子,给撤了诉。”
“嘿!”来旺一拳头砸在自己手心里,真他吗窝火,难道老子就白挨打了吗?不行,这事过不去。
“那他人呢?”
“书院里啊。最近来了好多的学子,他在书院里照应着呢。”
来旺一咬牙,李修误以为是林老爷放的,看来也是贾琏给放的风,我说最近琏二爷怎么老躲着不见面呢,原来是心虚了呀。
好好好,主子吃肉,我就跟着喝汤,赵翼你跑不了。
“去问问二老爷身边的长随去,二老爷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金陵。”
“来爷,问这个干嘛?咱们等着听信不就得了。”
“少废话,快去快回。”
等小厮走了,来旺开始算计,先要摸清了赵翼的日常,然后等着临走的隔天动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完就走,官面上找人都找不到自己头上。
对,就这么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