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发泄
柳府北侧一偏僻的柴房内,白衣女子垂眸蹲靠在南墙,头束玉冠的男子半跪于她的面前,洁净无瑕的右手撑在那布满灰尘的墙。
他的声音低沉:“师尊,你在想什么?因何不回弟子的话?”
“啊?”张无忧被他这一句话唤回了神,她抿了抿嘴,迟疑开口:“你…刚才说了什么?”
空气静了下来,房外鸟鸣欢叫,房内气氛尴尬。
张无忧现在都有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你做错的事,别人在问你话结果你却因为专心想事情而没有听到,这换成谁不无语?
这换成谁不气愤?
“哈…”宋长卿笑了,笑的温和至极,如和煦清风。
一开始本想唤出师尊的愧疚心,现在一来,倒真是“帮助”他呢。
将笑意敛下,宋长卿端详着张无忧的眼睫,再次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师尊是不是觉得弟子此次太过于无理取闹?”
张无忧摇了摇头,她抬起眸直视面前人绯唇轻启:“卿卿你想多了,我没有这样觉得。”
“哦?”宋长卿话音微扬,“那师尊怎么一直不说话?是在想如果这件事是二师弟来看的话,他便不会这样吗?”
张无忧否认:“我没有,我刚才只是有些后悔,后悔…”
“后悔什么?”未等她说完,宋长卿便接了话,“你在后悔试探了柳松广吗?”
对于他打断了话的行为,张无忧微微皱眉,“卿卿请你听为师说完。”
宋长卿抿嘴一笑,“抱歉师尊,弟子这么做只是因为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也想要更加了解师尊做这件事情的初衷。”
张无忧微微颔首,她双眉舒开,语调轻缓:“我并不后悔试探柳松广这件事,因为他确实让我得到了想要知道的答案,我只是有点后悔选错了方法,选错了时候。”
静静的听她说完,宋长卿嘴边的笑意渐深,他从戒指中取出一方帕子垂眸擦拭自己的右手,“师尊,你有可能会觉得弟子这次确实小题大做,毕竟只不过是一支簪子而已。”
张无忧凝视着他,未语,她将双手放在膝,坐姿端正的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将每一个指缝都擦净,宋长卿收了帕子,右手抚了张无忧的发侧,他眉眼温柔,细语轻言:“师尊,你曾凭一己之力供弟子吃穿用度,却并没有仔细的了解过弟子。
当然,弟子知道你很忙,忙着游历,忙着惩恶除魔,所以弟子从来也妄想师尊送的礼物都花费过心思。
但是师尊啊,你这次回来并没有那么忙,世间妖魔寥寥无几,弟子也都有一番作为不需要你再庇护。
所以当你这次第一次送给弟子礼物的时候,弟子非常开心,万分惊喜,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想着,这肯定是师尊精心准备的礼物!
可是事情总与愿望违背,你这次给弟子的礼物就只只是用来试探柳松广的一个作为。
这也就算了,毕竟你的徒弟那么多,没有给别人,就单单给了弟子,弟子依旧还是很开心的。
但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它不是。
这次的簪子你一开始应该也没有想好给谁吧?给了弟子也只是因为碰巧吧,碰巧弟子是第一个回来的,碰巧弟子幸运的赶了你的计划,对吧?”
张无忧双眸微合,继而又缓缓睁开,她看着面前人如实回答:“对。”
“唉”宋长卿突然叹息了一声,他直视张无忧眼眸中浮现了比那次在念卿阁更甚的失望,“师尊,你总是这样,总是残的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你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锐的刀准确无误的刺向在乎你的人,让他们遍体鳞伤,心肺生寒。”
宋长卿现在所说的其实与他一开始想的偏离了很多,他本来是想让张无忧有些愧疚感从而更加看重他的,但是话一旦说出口,他一旦看到她那幅如实相告的模样就慢慢的控制不了自己。
慢慢的将心里这些年隐瞒的,储存的失望与痛苦通通的说了出来,反正到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依然会愧疚,这就足够了。
不然他这次不说下次又不知道会到什么时候了,突然的无端发泄师尊会皱眉,会疑惑,会没有耐心,会听不下去。
所以就趁这个时候吧,哪怕到后面会便宜了季云笙。
宋长卿轻声说着,他语调缓慢,一字一句的说着这些年他深藏的情绪。
张无忧安静的看着,她目光如炬眸底认真的看着,看着她一向矜持稳重的大徒弟向她诉说着他以往不曾向她说过的话。
良久,久到张无忧蹲着的腿微微发麻,宋长卿这才停止了话。
他似是有感应般的从戒指中取出了两个凳子,他将师尊扶到凳子坐好眼帘低垂帮她按起了腿。
他又恢复了那幅温柔谦和的模样,神态与动作皆是柔和至极,任谁也不会把他与刚才神色接近疯癫的男子相关联。
那一段时间就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就像是一个不知从何时寻起的幻想。
但是不管是宋长卿微微泛红的眼眶还是张无忧已然发麻的双腿,这都可以证明刚才那些都是真的,都是实实在在无一丝虚假的发生过的。
张无忧面无表情,她安静的看着眼下那个给她按腿的温柔男子,大脑中慢慢回想他刚才说过的话。
他说她的说实话太过于伤人心,可是她却觉得谎话亦是如此,实话是一时之痛,谎话是一世之痛,虽然感觉很夸张,但是有些地方它确实如此。
至少张无忧是这样觉得的,并且这个想法坚定不移。
他说师尊对他很多时候要比对二师弟敷衍的多,花的心思少的多,她总是把心偏向其他徒弟。
这句话张无忧以前并没有发现,但是仔细的回想过往虽然模糊,但确实如此。
大徒弟心思细腻,成熟稳重,很多时候做事情都不需要她操心,所以相比于其他徒弟,他成长的过程中确实让她少花了很多心思。
但是其中有一点张无忧是不认同的,她对每个徒弟的感情其实是一样的。
有句话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如此,那便是“懂事的孩子在很多时候会被父母忽视”。
她想,在徒弟的养育过程中她也犯了这个错。
腿的感觉在按摩中渐渐恢复了正常,宋长卿将张无忧的腿从膝拿下,让她的脚着地,他抬起头看着她笑,“师尊,怎么样?你的腿好些了吗?”
将神志从思绪中抽回,张无忧微微抬眸看向了对面人的脸庞,许是他因为一心想要寻求师尊的答案,耳后的几缕未束的青丝因为刚才的低头纵而垂散到了面颊边他也没有将其拂回。
张无忧莞尔一笑,伸手帮他将头发别到了耳后,她声音轻柔:“已经好了,谢谢你卿卿。”
谢谢你把自己心中的委屈告诉了我,让我不至于再继续错下去。
宋长卿抿着嘴笑,“师尊客气了。”
想做的事情已然达到,任何时候你都不用予我言谢,我亲爱的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