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谨眠沉默地坐在了位子上,任台上的老师傅怀森滔滔不绝。倒是刘鸿煜一直在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她,最终向谨眠还是忍受不了,回瞪了他一眼。
其实有一件事向谨眠没想明白,那就是身为一个公主,为什么要来这个经世学堂掺一脚?她堂堂皇室,吃穿不愁,干嘛来学一个地位卑贱的行当?若说冲着傅怀森,那也不太合理,傅怀森简直都可以能当她爹爹了。
“诸位,如何认识经世?”傅怀森突然提问。
众人也似乎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桃蓁率先干脆利落地回答,言语间透着一种从容的自信,“经世,乃阅历世事知书达理以立足于社会。”
傅怀森点点头,继续引导:“那安身立命的基础是什么?”
此时,桃蓁也皱了眉头仔细思考,在她看来,一个人若想安身立命便就会安身立命,没什么基础不基础的。
而向谨眠对于这个问题有了回应:“是物质基础。”
傅怀森赞赏的眉目更甚:“何以见得?”
“有了物质保障,人才能在此之上继续学习,精神世界也才会有空间。否则,天天发愁吃喝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闲心去接触诗词歌赋。”此话说完,向谨眠才突然觉得隐隐有些不妥,听上去似乎专门是针对尽书公主的……
桃蓁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眸中的情绪很深,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在意。如此想着,向谨眠忐忑了一节课,她并不是有心的。
课间,向谨眠静静地坐在原地,并没有像其他人去外边散步放松。桃蓁突然凑了过来,坐在了她的前座,笑着打招呼:“你就是向姑娘?久闻大名。”
“她有什么大名的?若我说,那些身外之术她一个都比不过你。”刘鸿煜插嘴道,看样子似乎和尽书公主关系很熟。
“事先兄长和我商量想用我的名头召你入宫,但我也不知他到后来导致你遭受那般境遇……倒是我的不对了。”桃蓁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说话的时候还瞪了一眼刘鸿煜。
原来一直听别人说尽书公主为人高傲、自命不凡,今日一见她落落大方,诚恳有加,不知道是哪位传出来的诋毁,竟在京城里传播甚广。桃蓁不像一般女子披头散发,而是在云顶盘成了发髻,只留了两鬓的碎发垂下来,看起来俊俏脱俗。她柳眉弯弯,有着一双灵动的眼睛,衣着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华贵,淡淡的海棠粉更凸显了她的玲珑剔透。
“公主莫要挂怀,是谨眠行事不慎。”向谨眠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语调忽然变得调皮,“敢问二位是什么关系?”
“他呀,主要是小时候大人们聚会的时候见过。后来我对商贾之事有了兴趣,便时常与他一同讨论,一来二去就也熟悉了。”
刘鸿煜面色有些小小的落寞:“反正我家也是靠我那个大哥撑着,轮不到我,讨论的那些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怎么?”向谨眠有些好奇。
桃蓁回答:“他大哥啊,是天生当商人的料,善于把握时机,手段也冷静果断,只不过……”
“只不过他一直非常憎恶女人。”刘鸿煜把话接过来,“我的前嫂子,和他的兄弟有染,后来被我哥失手打死了。从那以后,他就非常痛恨女人,并且不与女人做生意。而且,也没再续过弦。”
聊着聊着,便又上课了。最开始的课也都很简单,这些道理简单明了,也不需要费太多脑子。可就在最后下课的时候,傅怀森叫住了向谨眠,让她留下有话要谈。
众人都以为是关于她平时不来上课并且还迟到的事情,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离开了。向谨眠安静地留在座位上,等着傅怀森开口。
傅怀森一改平时乐呵呵随和的样子,神情严肃地盯着向谨眠许久,直到她都感到有些不自在时,傅怀森眉间染上了一丝悲伤,开口似是有些哽咽:“你或许应该叫,林谨眠吧……”
向谨眠立刻警觉了起来,自己父亲是林慎这一事实只有少数人知道,那么这位傅怀森又是谁,他又有什么目的。她没有开口回应,看到向谨眠如此谨慎的样子,傅怀森先是欣喜了一下,随后又满目怀念:“当年,我与你爹可是至交,可如今阴阳两隔。”
听罢,向谨眠依旧没有缓和下来,质疑地看着傅怀森。
傅怀森有些无奈:“我最初名傅晓之,后来你父亲死后我才改名为傅怀森。人生难得一知己啊。”
改掉父母所赠予的姓名,去怀念一个已故的朋友,这是何等的尊敬程度。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向谨眠的第一反应蹦出了这句诗词。
“你长得像你母亲,可你眉目却随了父亲。有生之年,还能遇到故人之子,何其有幸。”傅怀森笑了起来,他突然想起什么,“你母亲呢?她如何了?”
向谨眠低垂了目光:“母亲经历坎坷,入了九重楼后来又嫁入向府做姨娘,后来也病故离开了。”
傅怀森面色动容,“时间过去得这么快,一转眼你也这么大了。当初,我都没等到你出生,便被迫出逃躲避风头。”
“那傅叔,你可知我父亲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向谨眠问道。
傅怀森看了看周围,轻声说道:“咱们别在这儿聊,走,换个地方。”他领着向谨眠来到了不远处的房间,傅怀森的住处很简洁,就是一间简简单单不大的小房子。里面非常简朴,只是书卷堆得到处都是,显得有限凌乱。
“真是不好意思,提前没有打扫,倒是让你见笑了。”傅怀森不好意思地笑笑。
向谨眠随意地打开了一卷书,首页便写着五个字——《史记》司马迁。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向谨眠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好!好!不知眠儿也曾读过这史书?”
“千古江山、百朝杀伐,都已浓缩在这几十万字中了。览阅间,已跨越千年。”向谨眠的手轻轻抚过封皮,语气不急不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