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时小满的声音低也发着颤,他正是处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到底也是怕臊的,不过喊了两下,再被别人一盯,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红杏瞧着心疼,轻轻扯他的衣袖,让他不用这样。
小满却偏不服气,硬着头皮,反倒是豁出去一样越吆喝越大声。
这下还真有不少人驻足,大部分是看他一个小孩子吆喝觉着好奇有趣,也顺带着瞧一瞧在卖些什么。
这回轮到红杏羞赧了,红着脸,头快低到脚边去了,生怕被别人嘲笑,就这样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卖钱。
却不成想,不过这么瞧了会儿,还真有人拎起一件坎肩来询价,虽然并没有买下来,但她心里也有了些底气。
那一天最终卖出去了两样,都是被小满的吆喝声吸引过来的人。
傍晚时,两人一起整理好东西回去。
红杏手里紧紧捏着那几张薄薄的钱币,好像捏着一个使他们能够活下去的指望。
天杰喜欢金桂的香气,甜丝丝的,又绝不使人烦腻,走着路,随便呼吸几口,连脏腑都仿佛被洗涤了一遍。
加之到了金桂盛开的九月,那折磨人的暑热也渐渐将嚣张气焰一日日收敛起来,气温也适宜。
这一日,从城里下课尚早,天杰不大想回去听家母叨唠,便相约同窗好友王合川一道去街市吃点心。
天杰生得清俊文弱,气质也斯文老实。王合川的爹是警员,身上多少带着一些彪气。
两人都是风华正茂的年岁,面孔又都生得端正,加之都穿着一身干净齐整的学生服,挎着书包,并肩走在这鱼龙混杂的街市上,越发显得鹤立鸡群。
去了往日常去的馄饨摊,一人一碗鸡汤馄饨下肚,又慢慢往回走。
天杰向合川抱怨,他娘最近好像在替他张罗娶妻的事情了,可他根本就不想和一个面都没有见过的女子成亲。
合川家中比不上梁家地大业大,加之本身就是口无遮拦的性子,语气里带着三分酸涩和讥诮:“你不想要老婆,我倒是想要,可惜没人替我张罗啊。而且,说不定你阿娘还替你寻了一个美人呢。”
天杰皱眉打断他:“我不要她替我寻,再说了,我也不想这么早成家。”
合川一笑,“你不要她寻,那你自己想要寻个什么样的?新女性吗?留过洋的那种?”
天杰刚说了一个“我……”,合川突然停下脚步道:“你瞧。”
天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小摊子前,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满脸凶相地拉扯着一个小男孩的衣领,待到瞧见边上那满脸是泪的女子后,他的脑子顿时像个坏了的时钟一样停摆了。
脑子是僵的,人却已抢先一步上去拉开了那男人,声音里都是压抑不住的怒气:“欺负小孩和女人,算什么男人!”
小满得了救,眼圈仍是红着,一动不动怒视着男人。
红杏看见梁天杰,面露一丝惊讶,却先去拉过小满,怕他再被欺负似的紧揽着他,这才含泪向梁三少爷投去感激的一瞥。
那人恼羞成怒,摇摇晃晃的,满嘴乱喷着酒气,“哪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敢管大爷的……闲事……”
他说着又去拉天杰的衣领,不料却被上前来的合川反肘一击。
合川练过几年拳脚功夫,只这一下,那人已是捂着腹部痛苦地蹲了下去。
那些站在旁边袖手围观的人们,这才你一言我一句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这人醉醺醺地上街,偶然瞧见摊子前的红杏生得标致,便上前调戏,小满见不得嫂嫂受人欺辱,这才被他提了衣领子。
挨了这一下,男人的酒倒醒了一半,怒火更盛,好容易站起来,就要去找合川寻仇。
谁料一晃眼,正瞧见天杰的脸,他整个人瞬间像被倒空的面粉袋子软了下来,又是尴尬又是陪笑地喊了一声:“三……三少爷。”
天杰这才仔细看向他的脸,眉头皱起,“阿富?”
确是家里的长工陈富,只晓得他经常酗酒误工,被阿娘斥责过好多回,前一阵差点儿被赶出门去,不成想没过几天,这厮的胆子竟肥成这样。
陈富哭丧着脸,对着天杰拉拉扯扯,“三少爷,我再也不敢了,这事我求您不要告诉大奶奶,求您了。”
天杰不想与他多攀扯,皱眉拂开他的手,“先去醒醒酒,别在这里现眼。”
陈富悻悻离去,红杏的眼泪还未干,却还是勉强笑着,对他们一再做着感激的手势。
小满只说了一声:“多谢你们。”便撇开头,不再声响。
合川忽而叹道:“可惜了。”声音极轻,只有天杰听见。
天杰瞧了一眼那摊子上摆着的五花八门的针线活,再看一眼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最后只是道:“你放心,这样的人回去我就让阿娘把他打发出去……”
一出口他才发觉“你放心”这三个字多少唐突,脸一红,顿了两秒钟,再开口,仍是有些不合时宜,“你们在这……摆摊多久了?”
红杏伸了两个手指,小满替她答:“两个月。”
天杰不说话了。
红杏弯下腰,从摊子上拿了两件坎肩,朝着他们手上递过去。
天杰臊得满脸通红,连连后退,挥手推拒。红杏却也是犟,硬要塞给他。
倒是合川大大方方就接了来,还点头笑道:“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你领了便是。”
天杰无奈,只能接了过去,另一只手往衣袋里掏着,拿出钱夹,取了几张大额钞票,“剩下的这些……我也都要了。”
红杏不接,望着他们的眼中仍然泪光盈盈。
合川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他一把,“都说是人家的心意了,你这是做什么?”
红杏破涕而笑,轻轻点了点头。
天杰收回手,拿着那坎肩离开时,觉得自己的手上好像有着千斤重。
似乎总这样,不过想帮她一把,到头来,却反而还拿了她的东西,害她更累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