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不久,小满就要满十五岁,方夫子替他说了个镇上药铺里抓药的活计,再过一阵就过去。
虽然他可以自己继续读书,夫子心中却不免有些惋惜。
不过小满觉得,读了这两年书,识的字已够用了,红杏一个人做活又太过辛劳,他早就想要减轻她的负担,能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是再好不过。
那药铺又离她做工的裁缝铺很近,这样每日他们便可以一道出门,下工了再一起回去,也是再好不过。
小满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喘吁吁地跑回去,推开门,红杏已经回来了,靠在墙边坐着,正埋头认认真真做着针线活儿,桌上摆着做好的晚饭。
一听见声音,她立刻抬起头来,看着他展颜一笑。
这笑容是轻柔的,又含着一点羞和怯,被这黄昏的暖光一衬,莫名的带着些说不出的妩态,小满一怔,。
红杏还不察觉,仍是带着笑,搁了手上的针线,就要去替他盛饭。
她才站起身来,小满却先一步走了过去,轻按着她的肩,把她又重新按回了椅子上。
“等会儿再吃饭。”小满说着,亲上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蹭,呢喃着小声撒起娇来:“听我的,好不好?”
红杏轻颤了一下,一张粉脸不知所措地臊得通红。
这段日子,不单是他,两人都对这些事入了迷似的沉溺,她初时并不赞同,心里经过了一番挣扎,末了,还是纵容地顺了他的意……
小满下床去打来了水,绞了布巾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替她打理,红杏羞红了脸,一动不动任他收拾。
小满细致温柔,收拾好了又去抓她手,五根手指都与她紧密地缠在一起,而后亲亲她的耳廓,在她耳边轻声道:“夫子替我说了个药铺抓药的活,等我下个月满了十五就去,以后我们每天都能一起出去一起回家了。”
少年的语气是极欢喜的,红杏受到感染,只觉得满心底里也都是欢欣,不由伸手轻轻揽了小满的脖子,带着笑意蹭了蹭他的脸颊。
四月里,一个接连着一个几乎全是暖洋洋的好天气。
小满已经说好在五月初就去药铺,红杏赶着替他做了好几身衣服,浆洗过晾晒在明媚的太阳下。
他人不在,她连看着他的衣服,脸上都会情不自禁露出浅浅笑意。
经过一个冬季,柳嫂晓得日子无论如何还要过下去,渐渐的,至少表面上,已经看似走出了丧子的沉痛阴影。
红杏晒衣服,柳嫂在隔壁拿着竹筐,晒着一片片腌过切好的萝卜,手上忙着,眼睛无意识地朝边上看过去,正巧便看见她对着那些衣服笑。
这些日子,随着小满慢慢长大,不知道从哪张嘴起头的,村子里开始传起一些闲言碎语,很是不堪入耳。
红杏仍是那副水灵娇美的模样,过了这几年,褪去少女时的青涩稚气,她的一颦一笑里越发显出一种说不出的绰约风姿。
而小满不仅是生得不像于家那几口人,甚至和这整个村落都格格不入。
他的脸型瘦了些,那种与生俱来的精致轮廓初具雏形,幼时明亮的大眼逐渐狭长,仿佛春樱的花瓣,美丽俊俏,又带着一些浅淡的疏离。
小满和红杏并排立着,刚好高过她半个头,好像一幅画似的,太和谐,太完满,反而使人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仿佛他们光是站在一起,就已造孽了。
柳嫂其实原本并不肯信那些道听途说的谣言,也从心里怜惜着无亲无靠的红杏,遇到他人乱嚼舌根,还会去出声喝止。
直到那一回,她看见红杏悄悄地把一些草药晒干收拢,虽然遮遮掩掩的,但还是被她看见了,那些草药并不是别的,正是派那种用处的。
邻里邻居的,红杏门前有没有男人经过,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内心虽然因此生出一些狐疑,却总觉得不可能,便没去细想。
如今看到她对着小满的衣服露出那样甜蜜的笑容,在温暖的四月天里,柳嫂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噤。
五月才起头,小满就正式挥别学堂去林家药铺学工。
最初进学堂时,他只觉得方夫子严肃,不知不觉间就受了夫子许多照顾,如今真要别离,心里也有几分不舍。
而小禾,与她几年同窗下来,彼此也如亲兄妹一般,知道他要走,小姑娘依依不舍,把第一次遇见时他替她爬树取下来的那只风筝送给了他。
小满头一天踏进林家药铺的门时,身上穿着红杏为他一针一线缝制好的新衣,就像头一回进学堂那样,表面上故作镇静从容,实际上内心却是忐忑不安,好在年纪轻,适应得快,铺子里的人也都是好相与的。
掌柜的姓周,五十开外,人生得圆圆胖胖,笑起来弥勒似的一团和气,一双手也如他的人一样圆胖,那手算盘工却少有人能及,只见风卷残云噼啪作响,往往还不及回神,他就已将钱分厘不差地算好了。
周掌柜算是方夫子的远亲,却并不因为小满是方夫子举荐来的就对他另眼相待。
相反的小满才去第一天,周掌柜便笑嘻嘻地将一桩又一桩的任务交代给他,其中最难的一桩,便是要他将店里的药材悉数滚瓜烂熟地记背下来。
和他同做学徒的还有两名少年,一姓胡,一姓温,都比他资历长,也都比他年长个两三岁的光景。
姓胡的性子急,说起话来像是连珠炮,姓温的却说什么做什么都要比旁人慢上一拍,两个人还是表兄弟,从早到晚意见从来没有统一的时候,任何一桩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引得他们争辩个不休。
主顾稀少的午后,周掌柜在柜台上半阖着眼睛养神,那两个学徒却还在一旁兀自脸红脖子粗地辩论着,分不出来上下的时候,总拉了小满来评较高低。
他虽有些哭笑不得,但有这两个人在,即便是闲着,总算也不至于太过乏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