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秋夜微凉。
太平山的白马寺在数十年前虽然比不上洛阳的同名古刹,但在徽州府界内也算是一个大庙,烧香客络绎不绝,常住的僧人也有二三十个,香火鼎盛。可惜后来寺庙着了一场大火,把寺庙烧了一大半,还死了几个僧人。
此后多年,白马寺急转直下,逐渐萧条,香火钱寥寥无几。僧人走了一大半,有能耐的都跑到九华山去了,最后仅剩一两个本地老和尚留守下来。
如今寺庙年久失修,庙外荒草丛生,断壁残垣,山门以里,只剩下一个大雄殿和两间偏堂还算保存完整。
吱呀。
偏堂的木门被夜风吹开,冷风灌了进来。
墙角的王生打了个哆嗦,抱紧身体蜷缩在干草堆中。
衣衫褴褛,衣服上可见血迹斑斑。
手里抓着一只狼毫毛笔,身下散乱铺着七八张画纸。
此时的他瘦骨嶙峋,面无血色,一副行将枯木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只有二十几岁的年纪。
吱呀。
木门又响了一声,王生抬起头来,看到一个人影跨门而入。
是白马寺的老和尚。
端着一个馒头和一碗水,递给王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过了中秋天气可就转凉了,你如此呆下去恐有性命之忧……还是尽快下山吧。”
老僧菩萨心肠,见到王生如此落魄,心中也是有些不忍驱赶,任由其暂居在破庙之中。
王生不说话,只是低头默默啃着馒头。
老僧看了一会,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开口,只是轻叹一声准备出去了。
“师父,我犯了罪……该怎么办?”王生开了口,声音沙哑而苍老。
老僧停住了脚步,默然一会后答道,“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忏悔?”
老僧道,“世尊告曰:于我法中,有二种人名无所犯。一者,禀性专精,本来不犯,二者,犯已惭愧,发露忏悔。此二种人于我法中,名为勇健得清净者。”
王生眼神黯淡了下去,“师父,其实我本不想那么做……我还有机会吗?”
老僧回过头,双手合十道,“善哉!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亡时罪亦灭。只要施主真心诚意,悔罪祈福,自然是有机会的。”
“其实我知道自己现在已经配不上她,也没脸再见她,只是心中却怎也放不下。”王生痛苦道。
老僧道:“世间万物皆如梦幻泡影,依缘而生,缘尽则散。施主你抓得越紧,消散的越快。”
老僧言简意赅,一字一句饱含佛理大义。
王生眼中似乎重新燃起了光,可这光芒转瞬即逝。
他倚靠着墙壁坐了起来,“师父,你说的真好……只可惜太晚了。”
老僧问道:“太晚了?”
王生道,“佛祖肯给我机会,但是有人却不给我机会。”
老僧一头雾水,正要多问,却被王生打断道,“师父,你快回屋去吧,待会听到再大声响都不要出来。”
…………
…………
“你来了。”
“我来了。”
“你毕竟还是来了。”
“我毕竟还是来了。”
“你本不该来的。”
“可是我已经来了。”
“你来干什么?”
“我来杀妖。”
“杀什么妖?”
“杀该杀的妖。”
“什么妖该杀?”
“所有的妖。”
月光之下,刘震和王生一个在里一个在外,隔着一道木门而对峙着。
王生道:“我警告过你,不要查了。”
刘震道:“确实,我也已经查完了。”
王生问道:“如果我说想请你放我一马,你会不会认为是个笑话?”
刘震道:“确实挺好笑的。”
王生道:“其实我本不想杀死他们的,我也是被逼的……”
刘震一抬手,“别。你的杀人动机我不关心,我更加好奇你是如何办到的?”
刘震想起了之前的墨水野猪,与之前传统的妖物相比,王生确实有些特殊之处。
“说出来你能不杀我?”
“或许吧。”
王生抬起袖子,如同枯木一般的手臂,干萎的手掌里抓着一支黑色狼毫笔。
看似普普通通的一根毛笔。
刘震道:“因为这支笔?”
王生道:“没错。”
刘震道:“咬死汪氏父子的猛兽,以及那天晚上的野猪,都是这支笔画出来的?”
王生道:“我画什么,就能从画里活过来。”
黑化版神笔马良么?
刘震皱皱眉头,从腰间抽出桃木剑,“你把笔丢过来,我们再谈。”
呵呵。
王生踉踉跄跄站起来,左手扶着墙壁勉强支撑,“其实无论我怎么做,你都是会杀我的是么?”
刘震不说话,默认了。
“这天底下,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汪家人看不起我,同窗看不起我,就连庐州的考官都看不起我!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咆哮间,几道黑气从他双目升起,“还有那汪若岚!我悔,悔恨啊!当初应该第一个杀死她!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若不是她胆怯,不敢与我私奔,我又怎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啊!!!!”王生身上的黑气愈发浓厚,直到将整个身体都笼罩进去。“我要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杀光你们所有人!”
王生手里握着毛笔,像是拿了一把宝剑,对着空气一阵砍杀,举止癫狂。
嘴中狂犬吠日,歇斯底里。
刘震握紧了桃木剑,他知道,眼前这个书生已经彻底入邪了。
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只妖。
“既然你不肯放过我,倒不如来个鱼死网破!”
王生咆哮一声,从地上抓起一把画纸,往空中猛而一撒!
黑影攒簇,一个接着一个从画纸中跃出,足足有七八只,站在王生面前成一排。
豺狼虎豹,猛兽如云。
如同那只黑色野猪一样,这里的每一只均是通体黑色由墨汁组成。
“吼!”
猛兽齐声发出吼叫,惊起山中熟睡的鸟兽。
刘震深吸一口气,桃木剑身如蝉翼般抖动,带起一阵微风。
嘴角一咧,道:“很好,你这样我也不必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