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要见我?”
高座上,男人戴一赤鬼面具,声线刻意压低,显得格外沙哑。
苟熹微直觉,这人不是张遇。
原因无他,这一面见得太快了。
她才同那大汉说完,没过半刻钟,便被那人蒙着面押解到这堂中来。
且不说张遇会不会见她,身为当朝司空,张遇如今这时辰应还在准备早朝的事,怎么可能会过来?
况且此人虽有长袍在身,看似高大魁梧,但面具之外的肌肤细腻光滑,不见一丝髯毛。
张遇是羯族人,羯族人素来高鼻髯须,以威武雄壮为美。
眼前这人,反倒更像汉人。
不过当下局势不明,苟熹微可不敢拆穿他。
“张大人日子过得明目张胆,小女就是好心来提醒一下。”
张大人?
男人只当她把自己认成了张遇,顿时放松警惕,“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苟熹微观他身子后仰,按在扶手的力道明显舒展不少,更加肯定心中的想法,这人许是在尝试冒充张遇,她没认出来他便继续冒充,但她若认出来
好在她方才那番试探,这人已经相信自己冒充成功。
只是,骗她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处?
一个乡野丫头对他可没什么作用,难道是想从她口中套出张遇的底细?
这些个男人的勾心斗角,苟熹微前世在朝堂上多少也见过七八回。
尤其是姚苌那几人隔三差五地互相算计,她见多了,也看得出,这汉人虽与张遇为伍,背地里却谋划着如何搞垮张遇。
还未起义就先窝里反,也难怪不到半年便被苻家铲平。
“我听闻张大人素有贤名,为人宽宏大量,定不会同我这小姑娘计较吧?”
这话自然是苟熹微瞎编的,张遇虽不好勇却极其记仇,不然也不会被秦主喊几十遍儿子就走上造反这条不归路。
“你想告诉我什么?如果你说的让我满意,我可以放过你。”
他信了?
难道他不认识张遇?
苟熹微原想着这人许是张遇的党羽,如今想想或许他根本不是张遇的人,甚至极有可能,他才是前世这场关中起义的幕后谋划之人。
思索再三,苟熹微还是决定试探他。
“你想抓苻坚来威胁苻雄,但你可曾想过,苻雄为苻家夺得半边天下,立下赫赫战功,谋略英勇不比苻健弱上半分,苻雄为何要把皇位让给他弟弟苻健?”
“苻雄在氐族的名望如此之高,又有苻法苻坚二子威名显赫,苻健为何还能安心让他当丞相?”
“张大人,苻丞相家的底都没挖空,就想去动他儿子,如此明火执仗,是觉着你造反一事还不够人尽皆知么?”
男人缓步朝苟熹微走去,嘴上连说几声“好”,语调却带着嘲弄。
小姑娘说得头头是道,句句掷地有声,确实是个聪慧之人。若是张遇在这,定会仔细思索,给她留条活路。
可惜,他并不是。
苟熹微假装不知情,鞠着笑意,似在等待张遇的奖赏,心里却胆战心惊,毕竟自己的生死,可全在他一念之间。
右手悄然摸回袖中,待攥紧簪子,苟熹微才觉得安心一些。
“你说得很好,想要什么奖赏?”男人走到她面前,问她。
小姑娘得意着要同他邀功,笑意却在下一秒速即冻结。
男人一手掐住苟熹微的脖子,“奖你去死可好?”
耳边如同毒蛇吐信,温温细语比昨夜山贼的狞笑更加可怖。
疼痛,窒息,苟熹微恍若又回到前世饮下毒酒后,无法立即死亡带来的皮肉之苦,与即将走向死亡的不甘交集在心头。
有那么一刻,她恨不得两眼一闭,结束痛苦与疲累。
这一生做的种种努力,也将付诸流水。
但前世是一盘死局,国已破,家已亡,哪怕她活着也没法让死去的亲人再活世上。
而这一世,她侥幸得来了重生的机会,父母尚在,兄姊犹存,哪怕穷途末路,她也要走下去。
簪子扎进手心,比脖颈更疼的刺激让苟熹微勉强转移了注意,撑着最后一口气,她冲着男人讥笑:“张大人以为我一个小丫头会知道这些吗?”
男人的手顿住。
“张大人如果不想事情败露,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小姑娘咧嘴笑着,似乎觉得自己抓住他的把柄,肆意张狂,男人随手将她摔到地上。
彻底解放的那一刻,苟熹微觉着喉咙火辣辣地烧,浑身疼得直抽搐。
缓过来时,男人又坐回高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罢,条件。”
“我可以告诉你我背后之人,但我要安全回到太常街。”
果然是个小姑娘。
男人嗤笑一声:“可以。”
毕竟安全回去,可没说回去就安全。
等挖到那幕后之人,便可以将他们一锅端了。
可哪有什么幕后之人?
苟熹微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只要不是在寨子里,一切都还有转机。
“首大人,寨子外有人杀过来了。”门外有人高喊着跑进来,苟熹微猜想他一开口定是想喊首领,见到她才改了口,只假装没听见。
若让男人知晓自己已经猜出他不是张遇,怕是会立即杀了自己罢。
男人特意看她一眼,见她充耳不闻,必是在心里幸灾乐祸。
想着反正也要杀了她,也就没什么可避讳的,直接问道:
“不是说了灭口吗?一群村夫还搞不定?”
之前手下就来通报一回,说是有几十个村夫上山来,可都过了两个时辰,还没杀完?
来人颤巍巍道:“不是,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的女人。”
女人?
难不成就是她的同伙?
那人下意识看向苟熹微。
苟熹微耸肩道:“你可别污蔑我,我要有这么厉害的人,还用得着求你放了我吗?”
京中确实没什么训练有素的娘子军,更有可能是什么江湖草莽组成的队伍。
男人打量她许久,思索她话里真假,随后一挥手,命令道:“不是你的人,但也跟你脱不了干系,李黑,把她带上!”
观音山。
“他娘的!这些贼人还有完没完了!”
“杀了一路来两路,一个小山寨住的下这么多人么!”
苟今雨一路破口大骂。
她们撤退到后山时,原以为这贼寇已全数出动,不想后来又来一队,等逃到太常街搜山小队那时,所有人都被包围得水泄不通。
太常街众人本还悠悠哉哉打猎,突然见苟家人被一大帮贼寇追杀,还拼了命往他们这跑。
这帮村夫平常过的都是农耕野猎的日子,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连锄头都差点拿不稳。
那些贼人刀刀致命,可不会给他们半点喘息机会,他们奈何不得,不好边打边往山下逃。
好些时候被欺负得不行,伤了胳膊又伤腿的,他们心头郁气,就冲苟家人骂个痛快:
“苟家媳妇,你们也太不厚道了,哪有人带着贼寇往自家人这跑的?”
“对啊,你这不是分明要害死我们这群街坊嘛!”
“亏我们还好心好意帮你们找闺女,你们也不能这般折腾我们罢?”
“就是,我们遭大虫袭击都没找上你们,就几个贼人你们也要拉我们陪葬。”
那些人过瘾般不停叫唤,苟今雨正要开口骂回去,就听苟川讥诮道:
“好心好意?五百银的好心,原来叔伯们的良心这般不值钱。你们拿钱办事,若是不要五百银,自行下山便是,我苟家还能刀架脖子逼着你上山不成?”
“对!不想要五百银,直接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