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门到清风院一盏茶脚程,两师兄弟一路时而拳脚相交时而暗中较劲,途遇的下人司空见惯低着头问好。偷懒不练功的师弟怎会在师兄的魔爪下讨得到便宜,安世凭借着几分倔强不认输的精神硬是让令楚吃了一次小亏。
夫人坐在院落里乘凉,瞧见了门口两人身影,“安世,小楚。”
古荃安世理了理凌乱的衣袍,拂袖,走在夫人面前,跪下,“安世见过夫人。”
走在后头的令楚弯腰一拱手,“令楚见过古荃夫人。”
古荃夫人笑脸相迎,“令楚,免礼,坐。”
“夫人,我还跪着呢。”安世小声提醒道。
令楚一双含情眼笑起来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温柔有礼,“谢夫人,只是令楚这几日因事未换洗衣裳,坐下去未免让夫人难受。令楚站会便可。”
夫人瞥了一眼安世,笑说,“近来怎么都如此忙,此次来镇南府得好好住上几日放松放松。”
“夫人不嫌弃我叨扰,令楚便厚脸皮地住下了。听闻安世在途中遇见师父,他老人家过几日便回到高凉,想是过几日安世得陪在师父身侧。”令楚道,这一说既帮了安世出府,又为自己脱身。师父算出他筹备祭天术法很是生气,上月在和溪郡遇上师父,两人虽未口头起冲突但师父已是不待见他的模样。
令楚筹备一事当然是万不得已,心里总有诸多理由,却不敢顶撞。师徒二人就落下这么一个别扭。安世乍一听,陪师父也好过诸多不许地留在府中。
“哦?师老先生竟准备回高凉?”不怪古荃夫人觉得奇怪,他俩师父已然出去游历几载,突然间要回高凉。想来也是,师先生年岁已高,落叶归根亦是应当的。
“是。“
夫人寻思如何拜访师先生,“应该的,安世作为徒弟应当多陪陪师先生的。不若月后小楚与师先生来府中一同度中秋。”
“令楚记着,令楚先告退,一身酸臭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令楚拱手。
“好,有空再叙。”夫人笑着说。
安世嘴角一抽,亏自己收留他,甩手留自己一人独自面对夫人,他实在是狼心狗肺。
“好,阿佩送楚公子去四少爷院中沐浴更衣。”待令楚走远,夫人才看向幺子,“我问你,此趟出去多久没回府?”
其实,镇南府排行第二第四的两位少爷均不是古荃夫人这位正室所出,为古荃大人唯一一位妾室所出。不过那位妾室在诞下四公子难产过身,两位公子都寄养在夫人膝下。
“六个月。”安世跪得笔直,耷拉着脑袋。
“错,是六个月二十五日。”古荃夫人愠怒隐压着担忧,“那我又问你,为何一封家书都不写?”
“安世错了。”
“错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联系不上他人时多么心慌,“哎,也罢。罚跪半个时辰。”她毕竟不是他的亲娘,他心里总归是不承认她的。“你跟你三哥一样,随时不见踪影还不留个口信。希琰纵使整日在外,再忙亦会七日一封家书。”
安世前段时日收到三哥催回府的来信,“三哥,不是前段时间留在镇南府么?”
“受了重伤,失踪好些天才寻回来。”
“重伤?现在三哥如何?”他与三哥年岁相近,感情要好。
“昏迷好些日子,大夫行过几次针说是今明便会醒。所幸一位好心姑娘救了昏迷街头的羽轩,不然伤在外头无人救治,后果不堪设想。”古荃夫人揉了揉眉头,家中孩子早已长大成人独当一面,不知她是否过于操心才不放心。
听闻三哥已无大碍,古荃安世松了口气,姑娘?难道他今日见到的那名陌生女子是三哥的救命恩人?“夫人,我想去看看三哥伤势。”
正好有借口可以离开,该死的令楚又一次抛下他,真真是不仗义。
“起来吧,不必再跪。若有下次,定是让你爹好好收拾你一顿。”
“是。”古荃安世起了身,快步走去宣风阁。
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去得急,也扑了个空,理应卧病在床的三哥却不见在床榻上。安世抓了一个小厮问,才知道三哥不久前醒来一听下人说那位姑娘突发高烧昏迷,赶过去看望那位姑娘了。
正被人寻的古荃羽轩站在淑阆苑外厢,见大夫背医箱出来上前问道,“大夫,她病情如何?”
“不妙。”大夫接过婢女的笔,“她本身肝血气虚又患有风湿,想必是先前受毒侵,身子虚弱此番寒湿邪入体,正不敌邪,发热高烧不退。”
古荃羽轩微微一惊,正是风华岁数怎会患有风湿?“今日高烧可退么?”
“不大可能。”风湿的厉害这个年纪的贵家公子是不大懂的了,大夫写完三张方子,吹了吹墨。
“那可以帮她开镇痛药缓一缓这风湿痛么?”
“自然。”两张方子写了序号,“第一张是内服,三碗水熬成一碗,每日两服。第二张,药浴,一日一帖,一个时辰,记住保持水温。艾灸一日一次。”
“大夫,她的风湿疾能根治么?”古荃羽轩接过方子,看了几眼,交与管家。
“难,陈年旧疾。”这个大夫脾气怪得很,不愿再多说什么。管家付给诊金便送出府。
古荃羽轩隔着珠帘将琳琅紧锁眉头,额满珠豆的病色收入眼底。那精致的五官隐隐用力发抖,像是在忍耐极其厉害的痛,苍白脸上眼角朱砂痣衬得幽美。
“三哥!”古荃安世直奔而淑阆苑,不知三哥是否在这院子里,这里面又住着一个黄花大姑娘,干脆大声唤了几声。
“三哥!”
“三哥!”
他伸长脖子往里瞧,纳闷三哥好像也不在这,准备离开就看见三哥走出来。
“怎么大呼小唤?”
“到处寻不到三哥,有些焦急。”古荃安世脸上浮现喜色,“听夫人说三哥受了重伤,可是伤在脏腑?要不要紧。”
“造小人下毒,好许多了。无碍。”
“无碍便好,无碍便好。”他在古荃羽轩面前显得是个乖巧的弟弟,忽然脑子空白又疑问道,“为什么三哥会来这?”
明明不久前他还记得这里面住了个姑娘。
“贵客在府上住的不舒适得病了,代夫人前来淑阆苑看望。”古荃羽轩回头看了眼那夜色中亮着灯的厢房,“走吧。”
“哦。”
两兄弟身形均是昕长,不过弟弟身形更瘦。一左一右,一白一黑。
“夫人是担心你的。”四弟刚回来刚巧定是去过夫人那的,“就算无事亦理应报个平安。”
安世沉默了一会,开玩笑道,“我不爱写信三哥是知道的。若是有难,到了阴曹地府信亦寄不出去啊。”
“晦气。”古荃羽轩丢出两字。
安世不想再讨论这家书问题,“那文文弱弱的姑娘果真是三哥的救命恩人?”
“嗯。”是他胁迫的,应承给予酬金。纵使如此她都不愿呢。救命,好像也不可置否。
“今日见过一面,她眉眼深邃,眸底沉静得像一潭死水。深沉气息与那文弱外形是极不符的。”想必跟三哥是一类人呢。
“是么。”古荃羽轩平调语气让人捉摸不清他是疑问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不过长相是胜于寻常女子的,古话说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安世不怀好意地看向他。
“人家可没这心思。”古荃羽轩随口回了一句。
嗯?安世顿了顿脚步,不对劲,三哥不对劲。脑子里浮现话本的桥段,“这不正好呢吗,人病着多去看看,日久生情再加上以身相许不就顺理成章了。”
古荃安世收到一个冷眼,好的,闭嘴,弯弯嘴角点头。
古荃羽轩要回院子得经过安世的院子,令楚将两兄弟的话听了个大概。
告别兄长后,安世回到正厢一屁股下,叨叨地对坐在茶几边的令楚说,“我快有新嫂子了。”
令楚抓住的重点与他不同,“新嫂子,人还分新旧。如此说来你定然是旧的。”
见令楚不顺着自己思路来,依旧将自己想说的话一一说出。末了,“说来奇怪,行走天下,我极少看见有女子寻常时候着一身红衣的。”
寻常着红衣,青楼女子居多。那人安静独自绽放,似冬日里的雪梅,定不是那些庸脂俗粉比得上的。
“红衣?”这字眼。
“嗯,你也觉得很奇怪对不对。”
“确实。”属下说昨夜里一名红衣女子登上了陵城来客的船。碰巧,还是便是这人。
夜,琳琅喉咙干得难受,手又提不起力气,抬起头一阵眩晕感袭来。闭上眼,整个世界仿若像一个球不停地在转,呼吸一紧,双手紧紧攥住被褥。
许久,勉强缓了过来。起身摸黑寻水,悉悉索索地声音惊醒了外厢瞌睡的婢女。
“姑娘,可是醒了?”
“嗯。”
婢女进来点了灯,见她手扶桌面坐着,“姑娘,外面有温着的茶水,请稍等片刻。”
片刻,一杯腾腾冒热气的茶摆在琳琅面前。入口,微甘,微甜。是春茶。
“你回去睡吧,我清醒许多了。”
“三公子吩咐奴婢整夜伺候姑娘,以免姑娘高烧不退突发状况。”
“辛苦,我有事再唤你。”不容拒绝。
婢女有些为难,“好的,姑娘。还有一碗药,姑娘喝了再歇息吧。奴去去就来。”
“好。”
门外,夏虫鸣声,树叶摇曳声,庭院铺满月光。
喝了药,膝盖猛发一阵刺痛,睡意全无。
她推开了窗,倚着望月,望到了坐在墙头背对她的黑衣男子。
寂静,风鸣。
“近日霜重风大,关窗早些歇息。半夜一时半会请不来大夫。”声音跟风一般萧冷。
“嗯。”琳琅不问镇南府三少为何半夜坐在别人院子的墙头,夜来说得无非是一些隐秘的事。
良久,墙头之人飞身落在窗前石阶坐下,“酬金数额大,你带在身上确定安全?”
“银票贴身,应当安全。”
“除此外,某应允帮姑娘完成一件事。”她犯旧疾归根结底是因他而起,救了人还平白无故被关柴房。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琳琅挑眉,正愁有件事缺点推力成不了。
“你利用亲王世子,仅仅是打响酒楼名头?”古荃羽轩丝毫不掩饰自己调查过琳琅,她那不故意隐藏的事实往深处一查便查得一清二楚。只是,她的身世线索刻意被抹去,他暂不知她的身份。
“钱,是个好东西。”琳琅吐出一句。许多事情并没太多复杂黑暗的目的只是人心思重才想多了。
墙头的古荃羽轩站了起来,深深看了一眼她,丢下一句,“等过几日。”
等,什么呢。让人摸不着头脑,她可没说要他帮忙此事。
等,曾经,司姐姐也说过。过几日,司姐姐应该会来。
皓月当空,琳琅望着月放空,漫无目的。她贪恋这种舒服,只是身子有些发寒。
西落的太阳东起,几缕日光照进那开了半夜的窗,一些落在琳琅卷翘睫毛上起舞。
她不喜,早起。
可,窗外枝头饱食的鸟儿唱着歌,叽叽喳喳,闹着要将那沉睡的人儿唤醒,迎接美好的一天。
门外,“姑娘起了么?”
“嗯。”
“奴进来伺候你洗漱。”婢女一进来没感觉到一夜未开窗的闷,只觉空气新鲜,乍一看窗开了。
噗通,跪下,“姑娘恕罪,奴昨夜未关好窗。”
“无事,我自己开的。”
婢女松了一口气,忧心地说,“大夫说姑娘是受不得冷风的,姑娘现在可有不适?”
“无,起来吧。”
婢女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位姑娘,三公子昨日是仔细吩咐她的,但现在轮不到她一个奴婢多嘴。
用了早膳,大夫来了一趟,还是额头发烫,静养一日大概齐能消退。
婢女搬了张躺椅在骄阳底下,琳琅晒着太阳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貌似听到一个小厮说是三公子派来的,又过了一会又听到一道年轻女子惊讶的声音,“娘,这位姐姐我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