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三看守所,被羁押的翁贵怡侧卧在水泥浇筑上面只有简单铺盖的大通铺上,坚硬的铺面躺上去就能硌的人浑身生疼,号仓里嫌犯都住满了,除了号头和号头的两个亲信有足够的空间,所有人只能紧挨着侧身躺着,新晋人员若是睡不着,连辗转反侧都做不到,多少动一下身惊动了旁边的其他人,就会惹来一阵怒骂,有些心眼坏的还会借机在你身上狠狠拧一把掐一下。女人折磨起女人来,手段往往更加的残忍且没有下限,何况能被关在这个地方的,又有几个人能被称为好人。而被折磨的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大打出手,因为房间内有无死角监控,一旦嫌犯之间发生纠纷,管教民警会在几分钟内到来,而引来了管教,生事人本就不好过的日子绝对会雪上加霜。
虽然已是深夜,但号仓里灯火通明,看守所号仓里晚上是从来不熄灯的,这是要方便值班管教来回巡视时查看情况,大号白炽灯发出的光亮会让原本就难以入眠的嫌犯更加焦躁,很多初来乍到的女人根本就彻夜不眠。什么,你说睡不着起来溜达溜达?这是不被允许的,在看守所里,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可以和常人有异,人家都在躺着你起来,就是要闹事,同样会把管教给招过来。
翁贵怡就是那种彻夜难眠的嫌犯,进来小俩月了,她几乎每晚都是在失眠的焦躁中度过,进来之前即便明确知道自己在从事违法犯罪活动,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天会步入这个地方,这就是人的侥幸心理,毕竟事务所做了这么多年,给小家小户虚开几张发票这种事从来也没真正有人查过。
而进来之后翁贵怡也从来没想过这地方的生活会是如此的恶劣,这里伙食极差,虽然吃的不像那首老歌里唱的“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但基本上许久也见不得一点荤腥,偶尔菜里能见到肉,也都被号头的亲信挑拣到了号头的碗里,看守所不是监狱,吃饭没有食堂,甚至吃喝拉撒都在号仓里解决,每次吃饭打菜都是按仓里的“辈分”高低来排先后,轮到后来的几乎就只剩下汤底,当然是不是汤底,对于在外面锦衣玉食惯了的翁贵怡来说也难以下咽。
住的方面自不用多说,这世上多少人连大学四人间的宿舍都住不惯,何况跟这么一群三教九流的嫌犯住在一张翻身都不能的水泥浇筑的大通铺上。
至于精神方面,则更不用提,失去了自由本身就是一种折磨,在看守所里每天除了学规章就是受教育,完全不存在什么单独行动的机会和个人隐私的空间,以前翁贵怡曾听林文轩讲过他当年在新兵连时的生活,她觉得那种桎梏已经让常人难以忍受,何曾想过如今囹圄之中比之当初林文轩描述的堪称地狱加三级的模式。况且人家当兵是积极向上且光荣的,那时候听林文轩讲就知道即便是历经苦难,但也是可以拿出来回忆并且十分自豪的资本,而这个地方,翁贵怡觉得倘若有天出去,她一定不想再回想起这儿的生活。
当然对于很多老犯,就比如仓头和她两个亲信来说,到这个地方来却也甘之若饴,在外面,她们是最底层的犯罪分子,罪行大多也不重,扒窃、卖淫、小额诈骗等等,能在这个地方常进常出的,那种恶***犯罪和高智商金融经济犯罪也轮不到她们。到了这里次数多了时间长了,和管教混的脸熟懂得规矩也多,自然而然就成了号头,在外面她们是人人欺压的最底层,到了里边儿则看那些曾经在外面光鲜靓丽的同性分外不顺眼,所以这些人要是拧成一股劲儿,总能有些手段隐秘且令人痛苦的方式把仓里的女人们给治的服服帖帖。
翁贵怡暗地里就没少受这帮人的磋磨,在这个地方面容姣好细皮嫩肉的女性往往最受仓头和惯犯们嫉妒,她们不会追溯这些女人原本的职业,只是本能就会脑补和嫉妒这样的女人在外面精致的生活,觉得这些不劳而获的女性天生都是狐狸精吸血鬼转世,靠的就是吸她们这些底层女性血液才过上好日子,所以来到这儿自然要好好的调教调教这类女人,就当是她们把“亏欠”自己的偿还一部分。
翁贵怡刚来的时候也明着反抗过,她并不瘦弱,平时每周还有健身的习惯,关键身上还有股子拼命三郎的劲儿,要真是明刀明枪对着干,她不虚这里的任何人,但对方有的是隐秘且残忍的手段调理这些不服的人,你就报告管教也没用,一来没有确凿证据管教根本不信,二来仓头是要协助管教管理其他嫌犯的,只要不过分,管教对仓头给其他人“立规矩”的行为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正常人在吃过几次亏之后,总会老老实实以便少受些磋磨,但翁贵怡不一样,和仓头及其亲信看她不顺眼一样,她受不了那些过去就看不起的下三滥女人的欺凌,更不想一直被她们才在脚下,她随了翁父的骨血,本身就不是什么老实胚子,既然明着不成,那就暗里还手,要么趁着号头晚上睡得正香,突然骑她身上一顿暴擂,要么就一盆子凉水浇那三个人脑袋上,这可是初冬世界,水泥凉炕,什么滋味只有承受的人才有体会,管教问了就是梦游,你信不信无所谓,哪怕惩罚我,我下次还敢这么干。
时间一长,那几个下三滥也不敢再对翁贵怡怎么样,总归不能天天不睡觉就防着翁贵怡来这一手吧,于是乎,号仓里一时达成了某种平衡,就是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但即便这样,每天晚上翁贵怡也依然是睡不着觉,头顶的白炽灯即便闭着眼都能感觉到刺眼的光,而心里则是满心的忿忿不平。她想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就事发了,甚至把身边所有的人都怀疑了一遍,想想谁可疑能出卖自己,可想来想去又没觉得别人可疑,事务所里的会计接触不到那些账户,除了自己和王明远外,唯一接触过那个账户并且还劝过自己的杨璐已经死了。
不过如果是那个杨璐在死之前将自己举报了,那她对自己来说就真是该死,是死得其所,甚至偶尔思想极端的时候,她认为杨璐和儿子一起死就是报应,可略一冷静她又还是不愿意相信杨璐将她举报,如果不是的话,那可能就是那些已经开出去的增值税发票出了问题。
但即便是票出了问题,翁贵怡还是怨,她怨那些账户的实际控制者和买卖票据的人不小心,怨那些审查的人的尽职尽责,也怨那些经侦的警察,恨不能他们统统死去,唯独不怨的就是她自己。
没错,从始至终翁贵怡都没觉得自己错,这种心理很很多主动选择走上违法犯罪道路的犯罪分子如出一辙,没出事的时候他们抱着侥幸心理,而真等到出了事,他们会觉得自己很倒霉,但错得绝不能是自己而是整个与自己作对的世界,他们最希望的就是那些参与办理他们案子的警察、检察官和法官统统毁灭。
翁贵怡就是这样想着,所以在看守所的这些时日,她没有悔意,只有滔天恨意,凭什么这个游戏大家都这么玩,最后进来的只有她自己。
今天白天的时候,不,这会儿已经是后半夜,应该说昨天白天的时候,翁贵怡接到了管教通知,三天以后她的案子就要开庭审理,尹旭奎给她聘的律师,据说是打这方面官司的大拿下午也来见了自己,把大概的案件情况和大致可能的判决跟她说了,这一点她倒是有点感动,因为一般的男人听到老婆犯事,恨不能立马把离婚协议书拍到正在羁押的老婆脸上,落井下石的嘴脸比谁都难看,自己早和尹旭奎提出离婚,只是协议未成,那人却为自己聘了律师,听律师说还没少奔走,就让翁贵怡多少有些欣慰,翁贵怡甚至觉得,就凭尹旭奎能这样做,将来离婚的时候,自己少拿一点,或者将事务所那套房卖了,自己和他对半分钱也行。
至于不离婚,翁贵怡没考虑过,感动归感动,可除此之外自己实在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了,而她和王明远的感情则是越烧越旺。出事的那天翁贵怡不是被警察带走的,她是和尹旭奎一样被经侦那边一个电话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叫到分局的,不过去了之后她没有尹旭奎那么好的待遇,直接就被送进了审讯室给扣下了。
其实接到电话后去之前,翁贵怡已经知道事情不好了,那段时间王明远每天像上班一样陪着翁贵怡在事务所同进同出,没事就待在翁贵怡的办公室里,因此翁贵怡走的时候,将事务所的一切都交托给了王明远。在里边这么久了,她始终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位初恋情人,但是她并不怪他,因为相关规定在她进来的时候已经被警方告知,案件侦办期间除了预审、律师和移交检察院后的检察官,她见不到任何与案件无关的人,故此在里头的这段时间翁贵怡对王明远的思念是与日俱增,同时她相信在外头的王明远也一定不好过,不管是怕自己把他也拽进案子里,还是从感情上他对自己的思念之情。翁贵怡始终相信王明远对自己是真爱,毕竟当年大学时代两个人是真的爱过。
于是乎从进了分局经侦支队的大门到被送进看守所后数次面对预审,翁贵怡从头到尾守口如瓶,从来没有把王明远牵扯到案件中来,自己一个人揽下了所有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