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5章 振衣飞石(45)(1 / 1)藕香食肆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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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京城皆有夜禁入夜后非巡丁更夫不得擅自出门。

夜间出行不便,衣飞石也没有带很多人,就和卫烈二人轻飘飘地沿着街坊下的阴影往客栈跑。

卫烈用来安置官妓的客栈是衣家大媳妇周氏的铺子,也不是什么多高档雅致的客栈一半住人,一半还能仓储货物。除了掌柜是周氏陪房其余跑堂帮厨小二看守人等,全是前线退下来的伤残老兵非常可靠安全。

因此捉到来刺杀官妓灭口的杀手之后也没有另觅他处关押就锁在一间半空着的小仓库里。

卫烈提前一盏小灯守门的老兵先笑嘻嘻地给衣飞石见礼:“二公子来了。”

衣飞石点点头,老兵便将小仓库的门锁打开让二人进去之后重新守在门口。

被捆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刺客赫然便是幼娘。她在打斗间披散了发髻,手臂不自然地弯曲不知是脱臼还是骨折腿间有伤鲜血顺着裙摆潺潺而下仓库里透出浓重的血腥味。

衣飞石皱眉道:“怎么没给她止血?”

“止血了呀。”卫烈不解地上前一把掀起幼娘的纱裙发现她缠好的绷带居然混着药膏一起松开了嘿然冷笑道,“这是求死呢。”

他与同袍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别的本事不行,裹伤止血无比娴熟。

这绷带没人扯能掉下来?不可能。

不等衣飞石说话,卫烈已一把按住幼娘奋起反击的小脚,道:“我要是你,会缩骨功早就逃了,留这儿你还想……”

幼娘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卫烈心中凉透,这女人分明会缩骨功,能摆脱绳索却不逃跑,她留下是想干什么?

她的目标根本不是那官妓,而是二公子!

“公子快走!”

机簧扳动的细微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仓库内只有卫烈手中提着的一盏小灯,天上黑暗无光,衣飞石目力不及,干脆闭上了眼睛,仔细听机关从何而来。

统共五具暗器,机簧同时启动,旋即就是天女散花般细碎急促的钝珠破空声。

这倒把衣飞石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箭矢飞刀,他都不怕。这种一发出就炸开的钝珠,多半是威力极强的霹雳弹,碰上就炸开一大片,若无兵刃在手,极其难挡。难挡,但是可以躲。以衣飞石的轻功,瞬息之间跃出仓库抵达安全之处绝没问题。

可是,他逃出去了,卫烈怎么办?战场之上,岂能抛下袍泽兄弟独自逃跑?

几乎是火石电光之间,衣飞石就拿定了主意,并立刻付诸实际。

他在霹雳弹炸开之前,以鬼魅般的身法掠至卫烈跟前挡住,一只手拖过幼娘抵在自己跟前权作肉盾。战场之上,只有敌我,没有男女。

五具霹雳火具全都集中朝着衣飞石原先站立的位置发射,他此刻换了方位,就有三具射向了墙壁,另外两具朝着卫烈方向炸开。

幼娘惨叫一声,面上瞬间被铁珠掀开皮肉,一股令人作呕的焦香袅袅袭来。

“怎么了怎么了?”守门的老兵听见动静,没有走门,迅速从窗口潜入。

衣飞石皱眉将幼娘松开,先去检查五个方向的霹雳火具,吩咐道:“把灯点起照明,注意火烛,将此地彻底搜查一遍。”应该是没有霹雳火了,不过,衣飞石是个谨慎性子,检查一遍以防万一。

卫烈都顾不上揍幼娘出气,屈膝请罪:“属下失察!”

幼娘眼中透出刻骨的恨意,眼见衣飞石检查完角落里的霹雳火具走来,她死死憋着一口气,就在衣飞石离他最近的一瞬,猛地吐出一枚藏在口中的细针。

衣飞石微微偏头,很容易就闪了过去,尤其不理解地看着她:“你该是陈朝的奸细。”

陈朝的奸细,不应该不知道我的身手,不应该用这么莽撞的手段刺杀我。

这简直是自杀。

幼娘本就失血过多,被霹雳弹炸伤之后,越发虚弱。尽管说话艰难,她还是露出一丝冷漠仇恨的笑容,低声虚弱地吐字:“我……姓梁。”

梁青霜!这三个字蓦地出现在衣飞石心头。他霍地转身,盯着幼娘的脸。

外边远远传来嘈杂声,很快就有守在外间的老兵冲进来报信儿:“老何?”一眼瞥见衣飞石,忙道,“二公子,好像是兵马司的人来了。要不锁门先走?”

幼娘一边吐血一边惨笑:“你让我爹失踪,不就是想撇清你家和陈朝奸细的关系吗?我看你今日……怎么脱身?”

轰一声巨响,外边霎时间火光冲天。

衣飞石从仓库的小窗向外望去,绚烂的火光在空中烧得雪亮,又很快湮灭无踪。

幼娘咽血大笑:“我看你、看你……怎么脱身?”

她前来刺杀官妓之前,便向东城兵马司与锦衣卫、缉事所等多个衙门举报,说常有陈朝奸细在周记客栈神神秘秘接头。

她不确定哪个衙门会差遣人来。来了更好,就算没人来,明天陈朝奸细在周记客栈出没的消息也会传遍整个京城。因为,她在周记客栈的露天存货处放了一车中秋制作烟花的火药!

周记客栈有一半仓库用于存放货物,客栈免费寄存住客露天存放的货物,并不负责看管,也不会主动核实查问货物的种类数量。

幼娘失风被捕,是为了引诱衣飞石前来,她的兄长阿杰则在外边伺机引燃火药。

这种火药威力不大,看似炸得凶狠,其实就是烟花效果。更厉害的火药,她没有配方,弄不出来。想要运进谢朝的京城,也并不那么容易。

现在兵马司的人来了,烟花炸了,衣飞石也在。简直不能更美妙了。

明日她负责联络的小组各奸细,就会在阿杰的差遣下四处散布衣家通敌的谣言,联系上今夜在衣家大媳妇周氏客栈里炸开的冲天火光,这个谣言只会越传越烈,越传越玄乎……

就算诸色府在谢京藕香食肆的联络点会被谢朝连根拔起,她也不在乎了!

赵仲维要她回国,她岂不知回国就是死?父仇不报,不死何为?!这是诸色府女间梁幼娘最后的疯狂。她用自己的性命,兄长的性命,诸色府在藕香食肆联络点所有上下奸细的性命,做了一个简单粗暴玉石俱焚的杀局。

“公子先走一步,此地属下来打扫。”卫烈虽不知道这女杀手做了什么安排,可他觉得不能让公子被牵扯进来。

衣飞石摇摇头:“你应付不来。”

霹雳火具造成的痕迹与刀枪斧钺都不同,兵马司的人马已经进了客栈,时间太短了,根本来不及伪造现场。与其说一个漏洞百出的谎,不如他留下来说真话。兵马司敢对周记客栈的老兵和卫烈用刑拷问,可绝不敢对他有丝毫无礼之处。

梁幼娘这种完全不符合常理的疯狂,已经超出了衣飞石的想象力。他根本没想过幼娘已经安排了明天的谣言。陈朝是疯了才会牺牲一个在圣京没暴露的奸细小组,只为散播一些根本不能对他伤筋动骨的谣言?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幼娘很不妥当。

凭他的身手完全可以现在离开,不被任何人发觉。他的逃走必然是女杀手算计中的事。所以,衣飞石决定留下。他不知道幼娘有什么后手,他只知道不能如幼娘所料。

钱彬,大行皇后杨氏堂舅,已故承恩侯夫人钱氏堂弟。因承恩侯庶子杨竎被疑似敌国探马重伤一案,被大行皇帝革职待查。被夺职之后,钱彬待在家里,心惊胆战地看着堂姐死了,毛骨悚然地听着堂侄女薨了,到最后连堂侄女的丈夫皇帝都死了,他那叫一个汗毛倒竖啊!

没想到的是,那个曾被他属下卫戍军拿木枷铐到衙门里的十一王登基之后,国丧刚除,他就被官复原职了。仍是西城兵马司指挥使,既没有申斥,也没有罚俸,连记过都没有。

钱彬简直是感激涕零,抱着女儿钱八娘亲了又亲,心里嘀咕,肯定是乖女和十一殿下青梅竹马情深意重,哎呀,闹不好女儿就要进宫当娘娘了!

才官复原职一天的钱彬尤其珍惜这份天上掉下的差使,幼娘本是去东城兵马司举报周记客栈有陈朝奸细接头,那东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孙文辉是个惫懒货,这天干脆都没上衙门,底下卫戍军说是分归五城兵马司统管,其实经常换防,因此各个衙门消息转得飞快。

钱彬前边就栽在什么“外朝奸细”头上,闻言只想搞个大功劳,立马就带着人马来扑了。

等他气势汹汹地命人踹开小仓库的大门,看见屋内英俊年少的衣家二公子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卧槽,为啥每次都是我撞铁板!上回是十一王,这回是衣家的二祖宗!

心情极度不好的钱彬深深地觉得,也许他离夺职待查又不太远了……

这一夜,京中许多人都没睡好。

直叹晦气的钱彬客客气气地把衣飞石请回了西城兵马司衙门,幼娘在被抬回衙门的途中就因失血过多死亡。烟花爆炸加上命案,衣飞石暂时是别想离开兵马司衙门了。

钱彬只好再差人去给中军将军武襄侯林闻雅送信。

衣飞石目前归林闻雅管。他摊上了官司,按照官场惯例,得请他的直属上官来监看做主。

自从大行皇帝登基之后,五城兵马司的直属上官就由羽林卫将军张姿兼任。现在一个破案子查到衣大将军的宝贝二公子身上,钱彬也懵逼了,他又赶紧差人给张姿送信。

张姿这会儿还守在北城柳巷长街别院门外,等着给衣飞石传懿旨呢。底下人找到他时,他就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卧槽,原来你不是骗我,你真不在家啊!

张姿没去西城兵马司捞人,他直奔贞顺门找太后报信儿去了:清溪侯摊上官司下狱了!

长信宫和太极殿同时被惊动,谢茂匆忙赶往太后处,正听见太后吩咐:“马上去把人提回来。宫中记档,清溪侯昨日申时奉旨由羽林卫将军张姿宣至武安殿,为陛下参赞军务。”

这就是纯属赖皮了。要宫书和张姿一起做伪证,表示衣飞石不在现场。

爱屋及乌到太后这个份上,也算是旷古罕见了。

“慢着。”谢茂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知道凭衣飞石的身手,想要不被兵马司的差役们抓住,那是轻而易举,“阿娘,我差人出去看看,再做定夺。他若要逃,兵马司哪里抓得住。”

太后从梦中被惊醒,还未适应灯火,殿内宫灯只点了寥寥几盏。她在黑夜中看了摆钟一眼,说:“已近丑时。五更鼓,夜禁除。你若要查,抓紧时间。待天亮了就不好办了。”

谢茂心中很是愧疚。他喜欢衣飞石是他的事,太后作为他的母亲,从未挑剔衣飞石半点不好既不说衣飞石是男人不能生孩子,也不说衣飞石拿乔不懂得温顺奉迎,提起衣飞石也是笑眯眯的,只说小公子有本事又漂亮。

如今衣飞石在外边惹了事,累得太后也半夜三更起床帮着操心,他真是又感动又惭愧。

“还请阿娘给张姿一道懿旨,凡事从儿臣吩咐行事。”谢茂知道张姿是太后心腹,也知道相比起他而言,张姿更听从太后的吩咐。

他不会因忌惮太后就夺了张姿的兵权,也不会害怕被太后猜忌就不用张姿。他直接要。

太后瞪他一眼,说:“那日不是说了?人都给你了。早吩咐过了,随便你用!”

谢茂被她训得有点不好意思。那日太后给的都是二十四司的太监女官,他以为只给了宫权。哪晓得太后连羽林卫也一起给他了。时间紧迫,他讨好地冲太后笑了笑,即刻吩咐跟进来的黎顺:“你去,速去速回。”

黎顺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侍卫之一,和衣飞石很熟悉,又是张姿的亲弟弟,办什么都方便。

黎顺去得再快,在贞顺门与张姿汇合之后,一路飞马赶到西城兵马司衙门,也花了小半个时辰。禁中离西城兵马司衙门实在太远了。这地方他也很熟悉,前不久才被卫戍军捆成粽子,跟着逛青楼的谢茂一起被捉进来过。

和他那时候被捆得死紧丢廊下的惨状不同,钱彬对衣飞石那叫一个客气,黎顺跟着张姿去牢里找人时,十多个兵马司的衙役正端着水盆、拿着抹布,认认真真地替衣飞石打扫单间。卫烈就站在牢房门口,活像是监工。

衣飞石则坐在廊下,歪头靠着廊柱,身边还有一个两眼冒星星的少年在给他打扇。

黎顺仔细一看,我去,这不是那天穿着女装差点吓死人的钱元宝吗?

“二哥,你收我做徒弟吧?你别看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投壶准头可好啦!那天我都看到了,你在房顶上呼呀一下飞过去,比鸟都轻灵……真好看。你教教我呗,我……哎,二哥,你喝茶,喝茶……”钱元宝被亲爹叫醒来陪衣飞石聊天,简直是心花怒放。

衣飞石看见钱彬、张姿与黎顺一齐走来,惊讶之余,心中也多了一丝触动。

黎顺来了。

他不意外黎顺会来。

他出了事,哪怕没有和皇帝私下的情谊,有他阿爹和大哥在西北,皇帝也一定会派人来察看。

让他意外的是,黎顺来得太快了。在他想来,总要等到天亮之后,宫门开了,皇帝听了消息才会处置。消息能半夜递进宫去,本就代表着皇帝对他的看重。消息进了宫,皇帝还半夜醒来处理他这一点儿小事,这就更不得了了。

“诸位大人有礼。”衣飞石起身深施一礼,敬的不是诸位大人,而是黎顺所代表的拳拳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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