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6章 振衣飞石(66)(1 / 1)藕香食肆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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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乐殿内六王谢范剑舞六王妃姮芙蓉合歌,太后执盏欣赏。

因谢茂吩咐之故,进殿时礼乐未启,只悄悄拉开大门谢茂一手拉着谢团儿进门,殿内几位贵人都很专心致志除了在旁服侍的宫人,竟然都没有发现皇帝进来了。谢团儿见父王殿中作舞眼前一亮屁颠屁颠冲了上去居然在谢范舞出的密密剑影中杀出一条笨拙小路随在谢范身边“呼、呼、哈、嘿”。

谢范剑路清疏雅致本是献艺时刻意所为,姿态矫健潇洒是剑招更是舞步十分养眼。

半路杀出来的跟在他脚边的谢团儿,则似一条臃肿肥胖的滚地龙他掣一步谢团儿就滚一截往复几次之后谢范无奈又好笑敛息收势归剑入鞘一手抱起女儿上前向太后跪拜:“小儿无赖,娘娘见笑了。”

谢团儿小炮弹一样冲进太后怀里,小手拉着太后的胳膊:“娘娘,团儿也会打拳。”

太后此时已看见了皇帝与衣飞石,含笑道:“回来了。”

谢范惊讶回头,发现皇帝居然与一个神采奕奕的英俊少年并肩而立。哪怕那少年很谦卑地略往后退了一步,可是,离皇帝那么近的距离,这已经充分说明了这少年的身份不凡。

六王妃即刻上前,与谢范一齐向皇帝拜礼,皇帝含笑道:“免礼。小衣,你给娘娘磕头。”

天家母子皆在,六王一家居然都得靠边站,让出位置,围在一边观看这少年给太后行礼。

身份不够的人,连上前叙礼的资格都没有。寻常人等跟随皇帝来拜见太后时,顶多就是在皇帝给太后请安时,混在下边磕个头就一起免礼了,有些体面的,才能在起身之后重新问候一句。

这少年来给太后磕头,皇帝和六王一家居然都得在边上看着,可谓是极其体面尊重了。

因今日开宴宾客,原本铺着光洁玉板的同乐殿里铺上了厚实无声的地垫。饶是如此,衣飞石上前行礼时,守在太后身边的小太监还是火速冲了上来,先在衣飞石跟前放了一个厚厚的拜垫。

见此,皇帝嘴角微微含笑。

六王与六王妃则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很得宠啊。不止是被皇帝宠,连太后都宠。

否则,太后身边的小太监,也不曾有人吩咐,怎么就敢当着皇帝太后的面,冲出来给这少年搁一个拜垫?不过是磕个头,膝盖哪里那么快就跪坏了?

衣飞石已经习惯了太后赐予的宠爱,见了跟前的拜垫,心里还是略微发热。

他老老实实地在拜垫上跪下,大礼参拜,稽首于地,恭声道:“飞石拜见娘娘。娘娘长乐无极,圣寿千秋。”

“快扶起来。”太后见他行完了礼,立刻吩咐扶起,“在本宫身边添张坐席,叫侯爷过来坐。”

宫人们熟练地在太后食案边添上一张坐席,收拾出食具。

太后怀里抱着谢团儿,另一只手则虚虚伸出,朝衣飞石伸手:“快过来,到娘娘这儿来,娘娘看看你。”

想起皇帝也喜欢说“朕看看”,看着看着就要扒衣裳,衣飞石脸就有点红。

谢茂带着他一起上座,因皇帝事母至孝,宫中也无皇后,所以家宴之时,皇帝太后的坐席都是东西并坐。谢茂回了自己的坐席,衣飞石就与他分开一步,在太后准备的小席上安置好,很熟练地替太后斟酒。

“给侯爷送梨汤来,喝不得酒。”太后吩咐道。

衣飞石想起去岁中秋宴的糗态,越发觉得尴尬,忙道:“能喝一些了。练着呢。”

太后摸摸他的头顶,就似纵容顽皮孩童:“那好,给侯爷送一盅清口梨花白来。”

梨花白是文臣常饮的白酒,清口梨花白则是在梨花白中调进泉水蜜露,喝着清甜绵密,多半是女孩儿的闺中小饮。女孩儿都能喝一壶,太后居然还只许给他一盅。

明知道太后打趣,衣飞石对此也没有太多的应对经验。

他渴盼母爱,可他没有与母亲相处的经验,哪怕他知道太后对自己没有恶意,是疼爱自己,与自己开玩笑,他心里很高兴的,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能低着头更恭敬地为太后布菜斟酒,希望太后能够明白他心里的欢喜和感恩。

这含羞带怯坐在太后身边侍宴斟酒的美少年……六王心情有点复杂。

他瞅了皇帝一眼,皇帝似是在外边冻坏了,这会儿正喝汤暖身,然而,忙碌的皇帝还抽空时不时看太后身边的侍酒美少年一眼,眉梢眼角都是满溢的温柔。

这……母子都看上同一个了?六王心情更复杂了。

按理说太后豢养面首宠侍那是绝大的丑闻,可是六王偏心眼儿,非但不觉得庶母养个小宠儿有什么不妥,反而隐隐埋怨皇帝:你都做上皇帝了,富有四海、臣妾天下,要什么娇儿美侍找寻不来?全天下那么多美人儿,何必要跟太后抢?太后那是多高傲的眼光啊,难得动了一回凡心!

太后那是多高傲的眼光啊……六王莫名就伤了心,坐在席上喝闷酒,眼泪都下来了。

六王妃都被他弄懵了,悄声问道:“怎么哭了?”

她顺着六王刚才的目光瞟了一眼,见衣飞石脸颊绯红、英姿勃发,自以为找到了丈夫伤心的理由,小声哄道:“好啦,你别哭了,不就是喜欢那几个小白脸吗?我都给你还不成吗?”

这里所说的几个小白脸,就是被谢茂派去勾搭六王妃、拆散六王妃夫妻的美少年。

六王随手揉了揉眼睛,哼道:“稀罕。”

六王妃刚想说不要算了,六王就跟她拉钩,“我还要你身边那个捧香炉的丫鬟。”

“要不是你生得好看,我绝对要把你这个不守夫道的臭男人休了!”六王妃顾忌着身边的宫人,凑近六王耳畔小声咬牙切齿。

六王忙后撤一步,端起酒碗佯作无事状。

……

谢团儿坐在太后另一边,殿内暖和,她脱掉了身上臃肿的皮毛衣裳,小人儿一拱就顺利地在太后与衣飞石跟前窜来窜去。她见衣飞石给太后布菜,也试着把盘子里的汤菜往太后碟子里刨,没一会儿就弄得汤水淋漓。

太后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由着谢团儿在桌上捣乱,自然有旁边的宫人来收拾残局。

哪晓得谢团儿祸祸完太后,掉头开始祸祸衣飞石,扛着大铜勺子给衣飞石舀汤,一脚没踩稳,满勺子热油全撒衣飞石衣襟上了。

太后与衣飞石都是笑,谢茂见了出面吩咐:“把郡主抱开,伺候侯爷更衣。”

六王出面抱走了谢团儿,再三向太后赔罪,太后笑道:“一件衣裳罢了,团儿孝心可贵。”

没有人为谢团儿的笨拙讨好发怒,哪怕是高贵如太后,她既然肯让谢团儿在自己裙边玩耍,就不会因为稚儿失礼而生气。六王向太后赔礼,也没有故作严厉地训斥谢团儿,他代谢团儿赔罪后,自己抱着女儿回了席上,用手帕给女儿擦干净手,半句告诫也无。

就如同太后所说,一件衣裳罢了,孩子孝心最可贵。弄撒汤汁是因为她能力不足,有心无力之时,取其心诚。

至于什么失礼冒犯云云……太后之尊贵,若被一勺汤汁就毁损了,那这尊贵也太不值钱了。

衣飞石更衣回来,太后就让他坐到皇帝身边去,亲自对六王夫妇说:“今日殿中俱是骨血至亲。此事旁人不能相告,你家是必要知晓的。”

长阳王谢节、长山王谢茁两家,早在衣飞石进宫前就被太后打发走了,显然太后并不觉得那两个也是自家人。

六王与六王妃都跽坐而起,洗耳恭听。

“皇帝与定襄侯有白首之盟,去岁中秋,定襄侯也在步莲台拜过本宫了。虽不能大礼册封位正中宫,亦是帝王敌体一人之下。你与王妃皆家中至亲,要对定襄侯亲近礼遇。”

这话不止把六王夫妇惊呆了,谢茂、衣飞石都有点懵。

眼看衣飞石就要坐不住,谢茂一把掐住他的胳膊,死死把他摁了下去。

衣飞石以为太后是宠爱他,所以故意在六王一家面前给他做面子,谢茂与六王则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太后之所以选择在家宴上说这么露骨的话,爱护的其实是六王。

这是在警告六王:朝中谁都能惹,你别惹定襄侯。惹了会出事。

六王与六王妃都不是傻子,听了这话忙起身,带着谢团儿齐齐下拜。

衣飞石坐在皇帝身边,这拜的似是皇帝,也像是衣飞石。偏偏又不开口。没法开口。怎么称呼?拜侯爷?这世上没有王爷拜侯爷的道理。太后说衣飞石是帝王敌体,这世上只有皇后才能称作是帝王敌体,皇贵妃都只是个妾,是个奴婢,可衣飞石也没有皇后名分啊。

衣飞石被谢茂拉着躲不开,受礼之后只得原席还礼,同样没吭声。他也没法儿说话。

这回才算是真正叙礼完毕,六王再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衣飞石,他算是明白了,合着根本不是母子共用一个美少年,太后跟那美少年是婆媳关系……

等等,太后好像说的是,定襄侯?六王眼角一颤,衣家嫡次子定襄侯衣飞石?

眼见着衣飞石规规矩矩地坐在皇帝身边,二人一会儿你给我布个菜,我给你添碗汤,说不出柔情蜜意的样子,六王真的看不懂了。衣家这不是跟朝廷正掰腕子么?皇帝和衣家二子关系这么亲昵,是真的还是装的?……这要是装的,装的人是皇帝还是定襄侯?还是,两个都在装?

宫宴结束后,谢团儿被太后留在了长信宫,六王夫妇独自出宫。

衣飞石倒是想回长公主府拜见父母,谢茂不许,硬生生给拽回了太极殿。久别重逢之后,重新睡在了同一个被窝里,又是一场对谢茂而言隐忍至极的缠绵。

衣飞石被皇帝揉得骨头都酥了,伏在皇帝怀里哼哼:“真长大了。陛下就不想臣么?”

“想得很了。”谢茂紧紧抵着他,“乖些别动。”

衣飞石问道:“陛下与臣亲昵至此,守不守着最后那一层有何区别?”

竟然就把谢茂给问住了。是啊,从前只是亲亲抱抱也罢了,现在仗着这懵懂少年不知人事,仗着自己手段娴熟,对着人家把该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嘴上还故意死守着最后那一层,就假装自己没有占便宜,没有欺负人,这行径又何异于自欺欺人?

被问住的谢茂狼狈至极,身体慢慢冷静下来,只是还死死搂着衣飞石不肯放手。

这变故把衣飞石也惊住了,二人搂得太近,谢茂热情至极的身体一点点冷下来,衣飞石全程都能感觉得到。他觉得自己说错话了:“陛下……”

谢茂居然抽身坐了起来:“赵从贵,茶。”

今夜值守的是朱雨,他悄无声息的进门,跪着递来一碗恰好入口的花茶。

谢茂闻了闻就摔回去,“茶!”

怕皇帝夜里走了困,晚上送来的一般都是花果茶。谢茂发脾气就把茶碗摔了,朱雨也不敢吭气,匆忙收拾好地上的茶碗,很快又重新沏了一碗龙井送上。

谢茂侧身坐在榻边喝茶,衣飞石也跟着坐了起来,有些无措。

“陛下……”

衣飞石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但他真的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别扭?

亲热了这么几回,他当然知道皇帝在这事儿上没有不足,不是做不了。可是一直守着不肯做,到底为什么呢?那么亲密的事都做了……还差最后一层么?他觉得,他和皇帝在这事上很默契,相处起来并没有不谐之处,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一直央求更亲昵的关系,不是他自己渴求什么,而是……真的不忍见皇帝那么辛苦。

明明是体贴皇帝的请求,皇帝却这么生气,为什么?衣飞石理解不了。

可他的请求是希望和皇帝关系变得更好,更亲昵,并不是想和皇帝置气。现在皇帝都不肯抱他了,半夜起来喝茶生闷气,他就后悔了。他扣好散开的衣襟,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半跪半坐在谢茂的背后:“陛下……”

本以为生闷气的皇帝不会给自己好脸色,哪晓得他才喊了两句,谢茂就回过头来,看着他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怎么?”

衣飞石本想问你怎么了,现在谢茂一脸“我没事,你有什么事”的样子,他就问不出来了。

“我也要喝茶。”衣飞石闷闷地说。

灯火昏暗的床上,衣飞石总会显得更放松一些,平日是“臣”,这时候就是“我”。

谢茂就端着手里半碗残茶转身,将茶碗亲自送到他嘴边,喂他的时候,也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地提醒:“仔细。”见衣飞石张了嘴,他才慢慢将茶喂了一点,一连喂了几口,“还喝吗?”

衣飞石摇头,拉住他端茶的手,说:“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他在旁人面前装得再是谦恭有礼,其实心高气傲,从来不惯向人乞怜。若是从前在信王跟前装乖也罢了,这时候动了两分真心,乞求时反而觉得艰难:“臣都让陛下宠坏了。偶然信口胡说失了上下尊卑,求陛下不要同臣生气。”

“臣三生有幸蒙受陛下垂爱,陛下怎样、怎样垂幸……臣都欢喜……适才都是臣随口胡说失了分寸,您别生气。”他握着谢茂的手指微微发凉,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咱们做些开心的事,不要生气,好不好?”

谢茂生气也是气自己没掌住,稀里糊涂就欺负了还懵懂的心上人。他也是独尊惯了,明明已经很仔细地收敛了锋芒,脾气扫出的余威仍旧刺伤了衣飞石。这时候亲眼看见衣飞石卸下了一身坚甲,可怜兮兮地在自己跟前乞求温柔,他哪里还敢发脾气?

“好,不生气,咱们都不生气。”谢茂顺势握住衣飞石纤长有力的手指,“你来亲亲朕,咱们就睡了。”

衣飞石更不明白了。皇帝明明是在生气,怎么这么好说话?

这时候不敢跟皇帝瞎扯,衣飞石听话地在谢茂颊边亲了亲,才想亲脸颊不够,我再亲亲陛下的嘴,谢茂已松手把茶碗递了出去,顺势将他搂着压在身下。

衣飞石心跳怦怦,闭眼微微嘟起嘴,果然皇帝在他唇上亲了亲。浅尝辄止。

随后一袭稍微凉下的锦被裹在了身上,皇帝隔着被子抱了抱他,对他道晚安:“睡吧,劳累几日了,进宫也不得闲。”

是有点累了。衣飞石顺从地闭上眼,听皇帝命朱雨熄了灯,听着皇帝躺在了身边。

明明皇帝就睡在身边,明明只隔了一个被窝,一整年都孤身独卧的衣飞石,却还是感觉到了难以言说的孤独他想起刚才伏在皇帝怀里的温热与亲昵,很难得地觉得有点委屈。我哪里做错了?就要这么罚我。

谢茂做了个梦。

梦中的衣飞石是前世见惯的衣大将军形象,甲胄加身,满脸煞气。

他和这个衣飞石在花园里吵架,他说某株植物是桃花,衣飞石非说是像桃花的菊花。梦中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和衣飞石争个高下,怒吼:“你是皇帝朕是皇帝?朕说是桃花就是桃花!”

衣飞石也很生气,一把把那株植物倒提起来,大喊:“小拳拳捶你胸口!”

谢茂被捶得一口气喘不上来,翻白眼:“你捶死朕算了……”

然后,谢茂就从梦中被憋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心想,好悬是假的,小衣才不会那么对朕……

随后,谢茂就觉得胸口沉甸甸地有点闷,他垂眼一看,衣飞石漂亮的侧脸近在眼前。

明明应该睡在隔壁被窝的衣飞石,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他的被窝,紧紧依偎在他怀里,还把脑袋压在他胸膛上。

谢茂和衣飞石一起睡了那么多天,当然知道衣飞石睡觉很规矩。

从前衣飞石曾吓唬他,说自己睡觉时喜欢打拳,晚上睡一头,早上起来在另外一头云云,都是假话。衣飞石自幼习武,对身体的控制力堪称变态,哪怕在梦中都有潜意识控制着身体,怎么可能到处乱翻?

衣飞石独自休息时,平躺在榻上,双手交握放松在丹田处,睡醒了依然是这个姿势。

现在睡前在隔壁被窝,睡醒了在谢茂被窝里,很显然是衣飞石自己偷偷钻进来的。怀里多了个人,还死死压着自己胸口,生生把自己压得做了噩梦,谢茂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旨意被违抗的愤怒,反而觉得很欢喜。

他只要想起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衣飞石蹑手蹑脚掀起自己的被窝,小心翼翼地爬进来,他都忍不住想笑。衣飞石啊衣飞石,你也有今天!

他很习惯地伸手抚摸怀里衣飞石的脸蛋,感觉到那触手可及的温热时,心就很安定。

曾经他守着衣飞石侧卧的背影就觉得无比满足了,如今将人搂在怀里,听着衣飞石安心沉稳的呼吸声,手心肆意抚摸着心爱的少年脸庞……他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此时心安平静的相处。

分明被衣飞石压得有点气喘,谢茂还是舍不得侧身让衣飞石下去。

等了许久。

谢茂一直没什么动静,早就被他摸醒的衣飞石熬不住了,小声道:“陛下。”

谢茂这才稍微侧身,让他枕在一旁的软枕上,低笑道:“不老实。怎么钻进朕的被窝里了?”

“请恕臣欺君之罪。”衣飞石根本不敢看他的脸,“陛下夜里冷,臣就……来了。”

先说我要骗你了,然后撒了个谎。谢茂被逗得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衣飞石背心,最后笑得都有些喘了,方才低头含住衣飞石嘴唇,亲吻片刻,含笑道:“好吧,朕恕你无罪。”

衣飞石还有些担心会被皇帝赶回自己被窝,这会儿皇帝好像不生气了,他才松了口气。一口气松了,困意又上来了,伏在皇帝怀里迷迷糊糊地说:“谢陛下。”

天还没亮,睡前还闹了个小别扭的二人,又安安稳稳地搂着睡了过去。

次日,衣飞石随皇帝一起去长信宫给太后请安,随后就要出宫去拜见父母。

谢茂根本不愿意衣飞石再和长公主有任何独处的机会,当着太后的面就冲衣飞石发脾气:“不许去。”又吩咐殿前值守的余贤从,“给朕调兵来!侯爷敢出宫,给朕拿下了!”

这不是耍无赖么?衣飞石无奈,只得跪在太后跟前:“求娘娘开恩。”

太后想了想,说:“这也容易。叫团儿跟你回家。”

谢茂不明所以,谢团儿则连连拍手:“好好,我去找飞琥飞珀玩儿!”

衣飞石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儿,和谢团儿更加不熟悉,正要推辞,谢团儿就狗腿地牵住了他的衣襟,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侯爷,带谢谢去么。”

有太后打包票,谢茂虽不知道谢团儿有什么妙用,不过,他得给太后面子。

饶是如此,谢茂还是给衣飞石多派了十多名御前侍卫守在身边,若不是余贤从目前身份太惹眼,他又忍不住要把余贤从派出去了。这回跟着衣飞石出宫的,仍旧是侍卫长常清平。

谢茂叮嘱常清平:“一定把侯爷跟住了。不管是谁,敢动侯爷一下,先拖出来打死。”想想又嘱咐一句,“若是长公主不体面,先把侯爷架回宫。”

“是。”常清平领悟得很深刻。奴婢动手,打死奴婢。长公主动手,带侯爷跑。

衣飞石带着谢团儿与御前侍卫走了,谢茂还是不放心,在长信宫里转圈。

太后被他转得眼晕,气道:“别在这儿转,快走快走。”

谢茂抱着她胳膊不放,问道:“带团儿去是做什么?”

“团儿能进内宅,你那几个侍卫进得去?”太后其实很享受儿子的依赖亲昵,只是谢茂一向活得比较独,也很少会这么搂着她撒娇。她心里舒坦了,就和儿子多说几句,“马氏近日也未必有空搭理飞石。她自己家里那摊子事且忙不完呢。”

谢茂瞬间想起太后所说的“好戏”,忙问道:“怎么了?您给镇国公赐女人了?”

太后气得捶他:“尽胡说!”

她好端端一个皇太后,给外臣后院送女人,传出去像什么话?

“镇国公在外边一直养着两个女人,往日他在军中任职,来来去去的,在不在家,谁也看不出来。如今大将军行辕撤了,他仍是定期往外走,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是去了哪儿。”

太后没说这事儿也是她搁在马氏身边的人在推波助澜,“马氏是个体面人,她亲自去把两个外室接进了长公主府。”

谢茂不信这事儿和太后无关,但他更不相信太后的手段仅止于此:“就这样儿?”

太后问他:“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谢茂只能顺着这个时代的女人思想去琢磨:“丈夫,儿子?”

“茂儿,阿娘就只有你一个儿子,所以,你就是再混账,阿娘也舍不得抽你。”太后突然说。

谢茂尴尬地起身,道:“儿臣哪里不对,阿娘尽管责罚。”

“你说如果马氏只剩下飞石一个儿子,她还敢像从前那样对待飞石吗?”

“她底气十足,不就是因为没了一个衣飞石,她还有衣飞金、衣飞琥、衣飞珀么?她的长子是金子,幼子是琥珀,女儿是琉璃,只有飞石是块石头一开始,她就觉得飞石不值钱。”

“你托阿娘替你教训马氏。那你等着看,迟早有一天,阿娘要让马氏众叛亲离。”

太后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仍是浅浅娇媚的微笑,“不给马氏找点儿事做,阿娘怎么差人去偷她的两个宝贝儿儿子?”

短短一年时间,长公主的两个双胞胎幼子,就已经被偷走了一半。

太后当年借着议婚的理由给长公主府送了几个教养嬷嬷和大宫女,长公主丝毫没想过太后会包藏祸心,她对这些宫里出来有见识懂规矩的奴婢非常看重,教养嬷嬷初时被她放在了独女衣琉璃处,衣琉璃出嫁时带了一个嬷嬷离开,剩下一个嬷嬷就被长公主送到了儿子身边。

衣飞琥、衣飞珀两兄弟都才五岁,恰是有奶就是娘的年纪,很容易就被教养嬷嬷笼络了去。

之所以还有一半偷不走,那是因为长公主是府中最有权势的女人,又极其溺爱两个幼子,小孩儿总是会对溺爱自己且有权力的长辈无比迷信。

想要彻底把双胞胎从长公主的影响下隔离开,要么等待双胞胎长大进学,要么就是让马氏无暇他顾。前者潜移默化缓缓图之最不动声色,奈何皇帝天天着急上火恨不得扣住衣飞石不许回家,太后也没辙了,这才命人想办法哄马氏把外室带回了府上。

衣飞石带着谢团儿与御前侍卫出宫,一直到了宫门外,才遇见了谢团儿的随从。

除了六王府上的侍卫之外,谢团儿还有两个嬷嬷,六个侍女。尽管这八个女仆都穿着汉服,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全是六王妃族内狄女。

谢团儿用狄话跟两个嬷嬷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指了指衣飞石。

两个嬷嬷也用狄话叽里咕噜答应了什么。

常清平是东宫内卫出身,精通大部分强族的语言,闻言表情有点微妙,假装听不懂。

衣飞石也觉得很尴尬他也能听懂狄话。谢团儿刚才跟两个嬷嬷说,他是她的男婶婶,家里有个重女轻男的恶娘,皇爸爸千叮呤万嘱咐不能让婶婶回家被欺负,要两个媪老保护好他。两个嬷嬷则义愤填膺地说,天哪,这世上怎么会有女人打男人?太不要脸了!太可怜了!

衣飞石知道黑发狄人族里是女人做族老,但是,这个……重女轻男?……滋味难言。

一行人回到长公主府。

谢团儿似乎总是来府上玩耍,门子都已经认识了谢团儿的车驾,直接迎她进门。

长公主这会儿正在学着大妇手段收拾两个还没名分的妾室,这两个外室其实都不年轻了,许氏有三十二了,孙氏也有二十八,从前都老实本分地住在外宅,这会儿被长公主强行弄回府上,每天天亮就要到长公主房里伺候,一站就是一整天,累得七荤八素。

听说谢团儿来了,长公主还挺惊讶:“黎王妃不曾来么?”

“没见来。团儿郡主与二公子前后脚进门。”门子也不明白谢团儿为什么会和二公子一起进门,消息传到内宅,就成了两边凑巧一起回来了。

长公主这才听说衣飞石也回来了。

看着在一旁立规矩的许氏和孙氏,她心口顿时就觉得更闷了几分。

相比起年少时就以泼辣美艳名闻乡里的长公主,这两个外室其实也真说不上有多好看。无妊无子,无才无色。偏偏衣尚予就要把她们养着,时不时就去找她们为什么?长公主心里羞耻而悲愤,不就是因为她生育衣飞石时落下的毛病吗?

“团儿是来寻飞琥飞珀玩儿吧?去把小少爷叫来,让他们在暖阁里玩儿。仔细伺候着,别冻坏了。”长公主在不涉及衣飞石的话题时,总是显得很得体温柔。

丫鬟应了一声,就听见长公主冷冰冰地吩咐下一句:“若是衣飞石来了,叫他门外跪着。”

衣飞石压根儿就没来。他先去了镇国公的书房。

这世道母孝虽重要,那是相对于身份卑下的子女,同是孝道,母孝在父孝跟前得退一射之地。

衣飞石回府之后,先去给镇国公磕头。

衣尚予在书房已经住了大半年了,自从长公主强行把外室带回家之后,他就一直住在书房里。

他从来就不想纳妾。养外室就是外室,合则来,不合则去,缘分尽了就给外室留些田产银两,从此不再相见。反正他多的是银钱。

若他想要纳妾,什么样门第的千金小姐纳不来?他要纳两个一文不名的妾?

长公主冷不丁地把两个外室带进了公主府,消息传扬出去,他爱妻深情的名声坏了不说,让他怎么面对几个孩子?他对那两个外室顿时没了兴致,更是厌恶自作主张的长公主。

长公主讨好了他几次,他心中厌恨已深,借口身体不好,反正不肯回正房居住。

长公主以为他是为了两个小妾和自己置气,更是变本加厉地收拾两个外室。

……衣尚予就更讨厌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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