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0章 振衣飞石(70)(1 / 1)藕香食肆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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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茂蛮横起来谁都不敢拦。

被奉养在千年宫的孝帝贵妃石氏当夜就被拖进了直殿监消息传到长信宫时已经是次日清晨。这一日,皇帝不朝。黎王谢范被紧急召进宫中,皇帝扔下两份供词,轻描淡写地说:“朕昨日误食毒物夜里呕血三升,这案子……还请兄王替朕尽早查明白了。”

谢范目前是枢机处知事实领卫戍军,查案子这事儿怎么也轮不到他。

皇帝自谓中毒还说什么呕血三升谢范吃了一惊可是他看皇帝气定神闲、精神奕奕的样子哪里是中毒了?睁眼说瞎话嘛。

明知道这件事必然棘手,谢范捡起何医正与石贵妃的供词迅速翻看一遍还是很干脆地领命:“陛下放心。臣明白怎么办。”

这哪里是叫他查案子?这是叫他去杀人。

何医正的供词牵扯出先帝后宫石贵妃的供词则咬上了好几位宗室王公。

明明只是伤了衣飞石的脸,皇帝却一口咬定中毒的是自己虽说这案子幕后听起来颇多不可见人之处可皇帝打算掀桌子的意图很明显。谢范既是皇帝的亲兄弟手里又掌着兵权皇帝要和宗室打仗谢范当仁不让地要给皇帝充当马前卒。

谢茂也不是单单只给了谢范两份供词直接负责此事的赵从贵和听事司直奏千户宰英也暂时离职转谢范属下听差。

换句话说,主导此案查审的仍旧是太极殿,黎王不过是充当了一个打手的角色。

短短三天时间之内,宗室两位三等王爵被赐鸩酒,一位一等公、三位二等公被利刃枭首,另有二十多名王子公孙被绑缚诏狱剥皮处死。

没有堂审,没有口供,黎王谢范带卫戍军上门抓人,通常不到半个时辰,人就彻底没了。

这动静把京城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被杀的可是宗室王公!全都是太祖龙裔!就这么说杀就杀了?还一杀就是一串?

善麓王、洪江王死得还算体面,好歹有个全尸。祁阳公怎么算也是文帝同胞兄弟宣王的嫡孙,那可是皇帝的堂侄!居然也被押在堂前枭首示众?!被活生生剥了皮的十多个王子公孙就更惨了,至今那整张整张的人皮还晾在诏狱门外!

内阁与都察院都在上书劝谏,然而皇帝压根儿就不上朝,皇帝说了,朕被人下毒伤了身子,正在养病。什么?你们替谋害朕的人求情?朝堂顿时噤若寒蝉。

事情一旦牵扯到谋害皇帝的层面上,再有骨气的大臣也不肯轻易吱声。

黎王前三天都在收拾宗室,包括宗正义老王爷的嫡次孙在内,涉案其中的王孙贵族全部被送上了黄泉路。宗室们人人自危,义老王爷始终不吭一声,闭门不出。待第四天时,黎王的剑锋终于从宗室上移开,京中吴、言、李、毛四大后族世家,前三家都在此案中落马被抄,涉案主犯八人被剥皮,皆夷三族,京城血流成河。

说是案子,其实没有堂审没有证据,处理得很快,不到二十天便尘埃落定。

这一日,谢茂与衣飞石都在长信宫伴驾尽孝,天气冷,谢茂窝在殿内不肯出门,所幸宫殿宽敞,太后与衣飞石便在搬空的殿内竖起靶子,较量射艺。谢茂歪在榻上打呵欠,昨夜小衣这样那样闹个不停,香艳是极香艳了,这不是闲下来就……困么。

突然看见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进门,见她就似要寻太后请示的模样,谢茂问道:“什么事儿?”

他和太后至亲母子,轻易不会隔着秘密,但是,谢茂也不会故意去探问太后的秘密。

这会儿之所以会主动问,一是因为太后与衣飞石正相处融洽,谢茂不欲这下人坏了母亲和心上人的兴致,二就是……他最近真的觉得太后和六王的关系很不一般。

黎王替他办事真是太尽心尽力了。

一口气虐杀那么多宗室王公,莫说谢范区区一个王爷,等闲皇帝这么干了,都要掂量掂量丹青笔重。若是谢茂不要脸一点儿,朝野怨言四起时干脆杀了谢范以谢天下,谢范这干了脏活儿的难道还能说,都是皇帝哄我干的?

谢茂查灵狐髓一案不费什么功夫,宗室里哪些不安分,世家里哪些爱搅事,他心里清楚得很,何医正招出孝帝贵妃石氏之后,他就大致明白是那几股势力在背后搞事了。

这群人名义上是想插手他的后宫,其实在闹腾的,都是谢芝的几个儿子先帝死得那么突然,继任皇帝不是儿子反而是兄弟,这让先帝皇子如何甘心?不过,这事情藏得很深,看上去就是想往谢茂后宫塞人,若是谢茂选择隐忍,后招才会继续跟进。

哪晓得谢茂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被戳了一下就掀桌子。半点证据没有,他就敢杀宗室!

谢范本性有几分侠气,看不顺眼的事都要管一管,民间都传说他的侠名。就是这么一位侠名纷纭的王爷,皇帝不给他证据,只给名单,他居然问都没问,照着单子就把人捉来杀了。

谢茂以为,谢范起码也要问他几句,再不然也得到长信宫问一问吧?

没有。谢范既没有问他,也没有去问太后。自从那日谢范拿了何医正和石贵妃的供词,对皇帝说“臣知道怎么办”之后,他就雷厉风行地把事情全部办妥了。

能让大宫女在太后与皇帝、定襄侯家叙时进门请示的事,除了太后娘家侄女,那位靖屏伯府的林夫人,就只剩下黎王府的大事小事了。谢茂好奇太后与六王的关系,所以才多问一句。

哪晓得这回并不是黎王府的事。皇帝垂问,大宫女不敢欺君,禀报道:“千年宫言惠嫔求见娘娘。”

这位言惠嫔,就是谢芝的小老婆之一。当初紧紧抱住杨皇后大腿,经常跟着杨皇后到长信宫给当时的淑太妃请安。那时候杨皇后与太后关系好,言惠嫔也经常泡在长信宫里陪两宫打牌,与太后也有几丝烟火情。

言惠嫔被挪到千年宫之后,太后也时常差遣宫人赐衣赐食,关照她与她的儿子先帝七子谢涧。

往日谢茂是不管这些后宫事的,今日却笑了笑,说:“去回了吧。今儿娘娘没空。”

大宫女去了没多久,外边就响起刺耳的哭声,很快又消失了。

谢茂在榻上蜷起一只脚,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心头恶念几次翻腾,又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谢涧么,如今也才不到五岁的小东西,前几世都没轮得上这小孩儿给他捣乱,他的恶念自然不是针对言惠嫔的儿子谢涧的。

此次灵狐髓之事,赵从贵查过了,证据隐约指向的是先皇二子谢沐。

谢沐就是当初在杨皇后梓宫之前,指责谢茂杀害承恩侯世子气死了杨皇后的二货。他因此被先皇厌弃,失去了皇位继承权,从此一门心思怨恨着谢茂,他出来搞事情,搞得还如此拙劣,谢茂半点都不意外。

被剥皮的几个世家主犯里,吴家长子吴谦楠就是谢沐的堂舅,如今吴家已经被灭了,孝帝德妃吴氏也受牵连被绞死,再过上十天半个月,谢沐也会“病”死。

二侄儿谢沐沾了这件事必死无疑,谢茂如今琢磨的,是要不要把三侄儿谢深也一起解决了。

他想杀先帝皇三子谢深。

那个前世给他添了无数乱、使了无数绊子的谢深。

他这会儿想杀谢深,倒不是他小心眼,非要为前世已了的恩怨报复,而是,谢茂深知,他这个三侄儿,从来就不是盏省油的灯。

就算谢深现在没搞事,三年五年,逮着机会了,迟早也会狠狠捅自己一刀。

太后与衣飞石显然都听见了殿外的哭喊声,歇了手里的弓箭,都回来喝茶。

谢茂先给太后捧了茶,赔笑道:“今儿怎么样?谁赢谁输?”

衣飞石也没有坐,他同样侍奉在太后身边,替太后递温热的毛巾,闻言抿嘴微笑。

太后摆手道:“不行了不行了,青出于蓝青于蓝,前儿就比不过飞石了,今日又差两分。”她看着衣飞石的模样甚是慈爱,“进境如此迅猛,天资委实羡人。以后娘就不与飞石赌彩头了,老婆子输不起咯。”

谢茂嘿嘿笑道:“赌么,阿娘赌小衣赢,叫小衣赌自己输。场上输了,场下总得赢一回。”

这话哪里是打趣,简直都是挤兑亲妈了。

太后气得捶他一下,道:“你再顽!”

衣飞石就抿嘴笑着站在一边,不止给太后递毛巾,宫人添茶时,他也顺手帮着皇帝换了一盏。

当着太后的面,谢茂从不轻易和衣飞石显得太亲热。往日与衣飞石私下相处时,他都恨不得把衣飞石当儿子照顾,这会儿看着衣飞石垂手侍立旁侧,端茶递水小意服侍,他却好像根本没看见。

还是太后喝了一口茶,发现是衣飞石递来的,横了皇帝一眼,吩咐衣飞石:“去吧。”

叙话时的坐具若是席子,太后就拉着衣飞石一起坐了。这会儿是在榻上,她这身份与年轻少年坐在一起毕竟不大好看。她当然也可以给衣飞石赐座,那就是宫人搬来绣墩儿,叫衣飞石在榻边坐下岂不显得很不亲热?所以,她叫衣飞石去皇帝身边坐。

衣飞石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即刻就走,接了宫人重新点的安神香,将炉子放在茶几边上,方才施礼到皇帝身边坐下。

“朕想去皇庄里住几日,阿娘同往?”

谢茂口里和太后说话,看似很随意地将桌上一杯茶递给衣飞石。

茶是衣飞石最新爱喝的絮峰青。晾得不冷不暖,味道大抵不如新砌的那么好,可是,恰好能入口,适合牛饮解渴。衣飞石也假装不知道皇帝的细心,小口小口将茶饮尽,立刻就有小太监将他手里的空盏收了下去。

太后想出去散散心,几十年都住在未央宫里,多好的景致也不稀罕看了。不过,她也顾忌着儿子与衣飞石是想出去亲密玩耍,想了想,说道:“叫团儿陪着阿娘吧。”她也挺喜欢小孩子,到时候见机行事。若是儿子和飞石要撇开她自己玩儿,她就领着谢团儿走远些。

三两句话就把事情定了下来,大宫女又进来了。这回她脸色有些发白。

太后问道:“外边出什么事了?”她本也是听见哭喊声才回来的。

“回娘娘,是千年宫言嫔……冲撞玉阶,被御前侍卫拿下了。她一时想不开,拿脑袋在地上碰了一下。已请了太医。”大宫女回禀道。

太后皱眉不语,片刻才说:“伤得严重么?”

言氏是个挺没心眼儿的妇人,在谢芝后宫里也没什么野心,她儿子排行最末,从来不想着皇位,一心一意抱中宫大腿,就是正室夫人最喜欢的那一种小妾。往日她常来长信宫陪太后打牌,太后还真对她有几分感情。

大宫女小声道:“抬回去了。”撞得挺严重的,可是,皇帝明显不想让太后管孝帝惠嫔,她怎么敢说言氏撞得不好了?

“叫赵医官去看看。不拘什么珍稀药材,使得上的尽管抬去。”太后沉吟片刻,“她既然伤了,谢涧那处只怕顾忌不到。你亲自去把涧儿抱来,暂时养在长信宫。”

大宫女应了一声,即刻领命出去。

惠嫔言氏此时已命悬一线,见太后跟前的大宫女带着长信宫最得用的赵医官来了,她挣扎着起身,拉住大宫女的手:“秀品姑姑,劳烦你……”

不等她说话,大宫女已安慰道:“嫔主子安心养伤。奴婢奉太后娘娘懿旨,来接七皇子到长信宫暂住。”

言惠嫔眼泪顺着额上粘稠的鲜血一并滑下,哭道:“太后娘娘恩德!臣妾来世再报!”

牵扯到毒害皇帝一案里的世家,就是吴家、言家、李家。

如今,涉案的三家主犯都已经被剥皮,其余人等也都被斩首,连嫁入宫中的吴德妃与李贤妃也没有逃过这一劫,生生被拖出去绞死了,明眼人都知道,李贤妃与吴德妃所出的先帝长子谢沣、先帝次子谢沐也不可能活太久。

千年宫里住着的先帝妃嫔都在瑟瑟发抖,先是半夜被拖出去剥了皮的石贵妃,再是被绞死的李贤妃与吴德妃,新君想要杀死先帝妃嫔、皇子的想法似乎都不曾遮掩过。

惠嫔的父亲刑部尚书言慎行并未涉案,可是,她伯父言慎先是主犯之一!被剥皮的主犯!

言慎先被判罪夷了三族,她家直接就被扫了进去,父母兄弟在室女,七岁以上的统统都被判了斩刑。不知出于哪一种考虑,皇帝没有像绞死吴德妃、李贤妃一样绞死她,可是,惠嫔还是感觉到一种刻骨的恐惧。

她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可是,她还有个不足五岁的儿子。谢涧还那么小,他懂得什么?

昨儿宁妃所出的先皇六子谢池莫名其妙跌进了浣花池,救起来时还有一口气,大夫说只怕以后都呆呆傻傻的,救不好了。惠嫔亲眼看见,是宁妃亲手把儿子推进了水里。

这还没有出二月,滴水成冰的天气,把亲儿子往水里推?不是逼得急了,哪个做阿娘的舍得?

惠嫔舍不得把儿子往水里推。谢池今年都九岁了,宁妃叫他装傻子,他就会装,谢涧才五岁,五岁的孩子怎么装得好?何况,五岁的童儿跌进冰窟窿里,还捞得起来吗?

惠嫔打算去求太后。太后多好的人呀,慈爱又温柔,若能得她庇佑,涧儿一定能好好活着吧?

她不怕死,所以她敢在御前侍卫阻拦下以头抢地,生生将自己磕得头破血流。她要把还不懂事的儿子交给太后,趁着儿子年纪还小,求太后给他一条生路……

如今,功夫不负有心人!太后终究还是开恩来接谢涧了。

惠嫔激动之下,闭气厥了过去。

“谢涧还不足五岁。”太后说。

谢茂本来也没打算对谢涧动手,闻言笑道:“儿臣知道。阿娘喜欢就养着吧。”就是言惠嫔,他也没打算动。那个女人不爱生事,伺候太后也算尽心尽力,养着给太后解闷没什么不好。

太后本想说,你与飞石这样的关系,又不肯选妃,皇嗣从哪里找?

恰好惠嫔所出的这个小侄儿年纪小,可以好好教养。再者外边都在议论你和谢芝那点儿兄弟不和的破事,若是你百年之后,把皇位再传给谢芝的儿子,这史书上也是极其好看的一笔。

……偏偏谢茂一副不肯接茬的样子,太后不知道他心里是打什么打算,就不好说了。

万一谢茂对衣飞石就是一时兴起玩弄利用,其实是打算过些年再立后选妃呢?太后不知道谢茂想立谢团儿为储君,就以为他是另有打算。她对衣飞石再好,七分也是看在谢茂的情面上。这时候虽猜疑儿子要渣了衣飞石,她也不能公然拆儿子的台,所以闭嘴不再提。

她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在外边杀宗室,杀勾结后妃的世家大臣,既然查有实据,杀了也就杀了。千年宫里还是暂且搁一搁吧。”太后叹了口气,“昨儿宁妃把谢池推浣花池里,捞起来就说冻傻了。杀了石氏、吴氏、李氏,千年宫中人人自危……”

谢茂失笑道:“阿娘安心。儿臣没打算动手。”

“你杀了吴氏、李氏,谢沣、谢沐还保得住?孝皇帝统共七个儿子,琰儿……”太后提起死在大理寺狱的中宫嫡子谢琰,声息略沉,“琰儿没了。谢沣、谢沐是养歪了,不说他。浈儿、池儿都是好孩子,何妨施恩养大?”

谢茂对杨皇后之死也有些黯然,缓缓道:“儿臣知道了。”

他想了想,很快就做出了安排:“叫五哥、八哥家里几个适龄的孩子进宫,与浈儿、池儿一起,都在上书房念书。”

“不独儿子,闺女也挑几个进来。顶好与团儿差不多大小的,一并进书房。”

反正外边跟他作对的都杀得差不多了,雷霆之后,便是雨露。

谢茂与衣飞石回了太极殿寝宫,洗漱更衣之后,腻在一起下棋。

谢茂是个标准的臭棋篓子,反正就是照着定式瞎来,他和衣飞石下棋纯属闲坐无聊,找点儿事干不弄个棋桌子搁好,坐着坐着就面红耳赤,对他而言颇有甜蜜的痛苦滋味。

衣飞石则每一盘都下得很认真,努力不让皇帝输得太惨,偶尔还要让皇帝赢上两盘。

“今儿怎么都不说话?”谢茂注意到衣飞石今天出奇地沉默。

衣飞石明知道皇帝在问什么,面上却露出迷茫地颜色:“什么?”

皇帝和太后讨论怎么收拾先帝的妃嫔皇子,他一个外臣敢吭声么?

其实,自从那日从太医院破脸归来之后,衣飞石就一直把嘴巴闭得很紧。这件事看上去是因他而起,实际上和他关系不大。何医正背后的人,原本就是冲着皇帝来的。

就和瑟瑟不敢言的朝臣一样,事情一旦涉及到了皇位纷争,就没有人敢轻易说话。

皇帝还活着呢。你就敢去站逆臣的队,这不是找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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