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除夕那天,贺南弛哪都没去,只是乖乖的呆在张家,和庄韫玉一块,陪着张姨一起包饺子。
晚上放完鞭炮吃了饺子,围坐在火炉边上,贺南弛和庄韫玉都耐心的听着张盼心翻来覆去的唠叨着这一年的事情。
只是庄韫玉本就肠胃不好,没吃上几个就撑得有些难受,他本想陪着张姨一起守岁,贺南弛却止住了他。
“姨”
贺南弛虽是笑着,那笑容却带着些难以名状的僵硬,庄韫玉察觉了却保持了沉默,就听贺南弛继续说:“今年就不守岁啦,你看小庄这样,我先陪他去睡了。”
“睡吧睡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张盼心坐在摇椅上缝补着鱼娃的袜子,苍老的面容上都是温柔的笑意:“要是饿了,就自己下来找吃的,盐水蛋饺子都有”
“好。”贺南弛回答完张盼心的叮嘱,甚至没给庄韫玉挣扎的机会,拽着他的手就进了厢房。
庄韫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而又沉默的任由她拽着,等贺南弛反应过来去查看的时候时候,对方的腕子甚至被她握出一圈淤青,在那样苍白的肤色衬托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你不知道疼么!干嘛不说”贺南弛低低的骂了一声,颤抖着手就要去找药来,却被庄韫玉一把抱着了。
“不想了,别去想了,都结束了”
庄韫玉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睡觉吧,睡醒了,一切就结束了。”他轻声念着,一缕微光自他的指尖滑入贺南弛的后脑,她在片刻间陷入了沉睡。庄韫玉想了想,将她拥在怀里,与她额头相抵,亦是睡了过去。
等庄韫玉闻见烧焦的气味与哭嚎声,是到了半夜的时候。
他十分平静的睁开了眼,原本应当熟睡的贺南弛此时正在他的床尾坐着,凝视着窗外。
屋外的天空都被烧的通红,那火光映在她的眼底,烧得明亮。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贺南弛似乎是察觉到他醒了,声音低沉。
“这里的人,每一个人都很快乐,幸福,似乎完全不知道何为痛苦,也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当我提到更多年前的事情时,他们都像是集体失去了记忆……还有,不只是张姨,几乎这里所有人,都完全忘记了林难的长相”庄韫玉坐起身来,一语点破了贺南弛内心深处装着的事情:“是收魂术对么……这么多年,你一次次看着他们死于火光中,又复活,又死去,你....”
“没你说的那样惨。”贺南弛自嘲的笑了笑:“我....这是自从当年的事情之后,第一次来。”
“阿,该从哪说起?”贺南弛自言自语的:“从....我和林难相识说起,还是从他杀光了整个村子说起啊?”
是了。
如今的桃源居本就没有一个活人,他们都只是当年惨遭杀害的亡灵,是贺南弛将他们的残魂收起,带到极北之境,重建了当年的江南小镇。
他们也只是浑浑噩噩的残魂,只是不断的重复的过着直到死亡之前的那一整年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最终死在除夕夜,重生在新年的第一日。所以不是贺南弛看着窗外大火无动于衷,只是她太过于清楚,她对这样的场景,只能被动的接受,最终麻木。
“收魂术,这是我当年学的第一样‘旁门左道"”
贺南弛仍是笑着的,眼泪却落了下来:“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用在……用在他们的身上。”
自桃源居被屠村的那年伊始,贺南弛就再也没过过除夕了。
她每每回想,都觉得若是那时候她与林难待在一块……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当时间回到那一年的除夕。
“南弛。”
晚饭后,张盼心回了房打算换身衣服换着衣鞋,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火炉边上的贺南弛:“我去给我妹子送一趟饺子和分的猪肉,你们要是饿了就自己找点盐水蛋饺子吃。”
贺南弛这时刚给林难喂了药才出了房间,此时林难已经沉沉睡去,她才放心了些许
他伤的重,这些一年多的日子伤情反反复复,睡着的时间总多于醒着的时候,可林难这家伙向来嘴甜,醒着的时候总能把大家都哄得笑眯眯的,谁都喜欢他。
听见张盼心这么说,贺南弛连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物品,有些抱怨:“这么晚了,还下了雪,您就安安心心呆着吧,我使出法术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交给我吧,我去过盼月姨家里的”
“行。”张盼心笑眯眯的由着她去了:“早点回来,我去炸小酥鱼,回来趁热吃。”
“好嘞!”贺南弛干脆利落的答应一声,快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诶对了张姨,林难的药还温在炉子上,麻烦您给我瞧着点啊!”
“知道啦。”张盼心温温的笑着,眼角的纹路都带着慈祥的爱意:“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你哥哥的。”
贺南弛使用缩地成寸之前,回头瞧了一眼张家的院子。
张家规模并不大,形制规矩,但处处都有张盼心精心装点的痕迹,她中年丧夫丧子,儿媳改嫁,独自一人带着小孙子仍是将家里过得有滋有味。暖意的灯下,张盼心的背影,已经不知何时有些佝偻了。
张盼心送走了她,一回了屋子就开始处理小黄鱼。
那是她爱吃的,张盼心都记得。
其实,如果就这么一直……和他一起留在这,似乎也不错?
贺南弛吸了吸鼻子,不知怎么多了这样一个念头。
等她走了,张盼心便专心的处理小黄鱼,她年纪有些大了,手算不上稳的,裹面糊的时候有些艰难。故而等她反应过来那阵不知由来的血腥气时,林难已经到了她的身后,笑的诡异,不只是唇角带血,他的手中还拎着一颗人头……
“啊!!!”
惨叫声划破长空,几乎惊动了整个村子。
贺南弛送完物品,又陪着张盼月唠起了家常。虽说乡下村子里不似那些富贵人家一样拘束,但姐妹两自从嫁的远了,见面也少了,起初张盼月看见她来的时候,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失望却也被贺南弛捕捉到了,她不禁有些懊恼———她该护着张姨来的,光想着替她跑腿方便,却没忘记了他们姐妹想要在除夕夜相见的心情。
她自小生长在豪门望族,人人都将自己的情感掩饰的内敛深沉,父母为利益而结合,聚少离多,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去理解他人的感受,几乎可以说是张盼心教会了她如何对别人的情绪感同身受,学会体贴他人。
她早将张盼心视作亲人。
“没事没事。”张盼月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懊恼,笑眯眯的拍了她一把:“等庙会的时候我再去看她就是,你来也很好啊小贺。”
“我是替盼心姨送饺子和猪肉。”贺南弛有些讪讪的递上手里的篮子:“是今年的分的新猪,饺子是下午我们一起包的.....”
“阿哟,你这小姑娘,怎么被我姐姐养的和她一样唠叨啦?”张盼月忍俊不禁:“这些东西呢,我自己是会去看的,你先来同我说说你们近况如何,来,进来坐会,时间还早,莫急!”
陪着张盼月聊了好一会,时近午夜,贺南弛这才又收了一堆东西,匆匆的往回赶。
“小贺啊。”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面容与张盼心略有些相似的张盼月倚在门口,她裹着棉衣,笑眯眯的望着贺南弛:“刚刚我抱怨的那些鸡毛蒜皮,你就.....就别告诉我姐姐了,报喜不报忧,你懂的。”
“......”贺南弛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咀嚼着张盼月的话语:“报喜不报忧......我记住了,盼月姨放心吧。”
“诶,好嘞。”张盼月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糕点记得早点拿出来!别全震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