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35章 惩罚(1 / 1)弥香君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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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皇宫。

天快麻麻亮,外面一片将白未白,看上去犹如阴雨天。

深宫里很安静,仿佛落下一片树叶都能听到。清晨的皇宫,所有人都还睡着,只除了守夜和巡逻的人,半点声响也没有。

赵贞如喜爱熏香,因此整个寝宫里都漂浮着一种很浅淡的暗香。

如雾,如水,闻着让人安神。

轻纱薄缦之后,赵贞如双眼闭着,只有在此时,男人年轻的面孔方才显得不似往日般锋利。他睡得很浅,即使在睡梦之中,还是习惯性的皱眉。

不远处的床头前,照例跪着一人。

那是个女人。

梁贵人整夜不休的跪在那里,她轻轻动了动完全发僵发硬的身子,强忍着膝盖上传来的痛楚,这一动,她眉头一皱,“嘶”的一声痛苦轻哼。

膝盖处的疼痛仿佛针扎一般,一根一根,直直刺入五脏六腑。

她疼得脸色发白,嘴唇发青。

三年了,每次陛下借着侍寝之名,让她跪在床头反思己罪。

她也曾大着胆子生其他的心思,可是赵贞如连她的衣角都不会碰。

每次前去伺候,都要赵贞如的房间后面洗干净了才能进屋,焚香、下药什么的,完全没有任何机会。

三年来,外人看着她风光无限,在一众后宫妃嫔们艳羡或憎恶的目光中,隔三差五的侍寝,可谓深得陛下宠爱。

就连整个梁家也在汴京内如鱼得水,权势风头直逼当年风家。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无数个侍寝的夜晚,她就如同今夜一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别说龙床,就连赵贞如的衣角,她都不曾碰到过。

这皇宫后院里,大约只有她一人,入宫三年,至今还是处子之身。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赵贞如对她的敌意那么大。

她宁愿他一刀杀了自己,也好过这几百几千个日夜生不如死的折磨。

她的心,渐渐麻了。

她甚至不再去猜赵贞如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不停的羞辱折磨她。

她逐渐明白了,赵贞如不是不喜欢她,就是很单纯的恨她厌恶她。

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慢慢的折磨死她。

久了,便不再想了。

她只是木然的跪在那里,低着头,心里默念着一分一秒过去的时间。只要天亮了,她就能结束今晚的羞辱。

终于,她听见殿外响起了很轻的脚步声,新的一天开始,太监宫女们即将当值伺候。

她身子软了软,擦了擦额前的冷汗,想要动,却完全起不来。每动一下,膝盖处便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脸色发青。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霍有芳谨慎靠近,小心翼翼的扶她一把,梁贵人方才借力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她咬着牙,用尽了力气,才勉强让自己站稳了。

霍有芳脸上没什么表情,许是早已见惯了她的狼狈。

梁贵人早已在这样的羞辱中学会了不动声色,心中再恨再怨,脸上也是淡淡的了。

她照例对霍有芳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多谢霍公公。”

霍有芳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奴才准备了轿辇,贵人回去路上当心一些。”

梁贵人自行离开,她在侧门处撑着墙壁站了好长好长时间,直到缓过了膝盖上传来的疼痛,直到能勉强自己行走,直到额前的汗慢慢蒸发在晨间的雾里。

这后院,便没什么人。

按照惯例,她要从后门离开。

她深呼一口气来,慢慢的往前走着。

她的贴身丫鬟碧绿还在侧门外等着,见她出来,兴高采烈的扶她上轿,还不时叽叽喳喳说着早上给她准备了哪些吃食。

一会又说是芝麻圆滚了油锅炸成团,一会又说早上熬了小米粥。

梁贵人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脸色苍白,斜斜靠在软轿之中,病恹恹的似弱柳扶风,眼底闪过一丝痛苦的倦色。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回到自己宫里关上门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她很想把这三年在宫里受的屈辱都告诉母亲,甚至想着能不能求父亲将她带出宫去,她再也不想看见赵贞如那张脸,她一看见他就觉得害怕。

可是她没有。

她知道,梁家还需要她。

皇宫里呆了三年,她也渐渐学会了一个道理。

这世上最凉薄的是人心。

只要她告诉母亲那些个夜晚所遭受的屈辱,母亲一定会很快派人进宫取代她的位置。梁家后辈里有那么多芳华正茂容貌姣好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挤破了头想要入宫?

这个位置就算坐得痛苦,她也得豁出性命好好守着,否则她连这点用处都没有了,等待她的不知会是什么。

她突然想起了离奇死在新婚之夜的赵溧阳,以及罗府的满门血案。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走到半道上,却遇见了锦妃。

碧绿脸色变得难看,就连梁贵人脸上也难掩怨毒之色。

锦妃坐在轿辇之中,她还年轻,在后宫里三年养得白润如玉,气色越发的好。

此刻她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梁贵人,还未说话,锦妃身边的丫头便训斥了一声,“大胆,见了锦妃为何不跪?”

锦妃虽是奴才出身,可说是当年救驾有功,身份水涨船高,如今位分还在她之上。

真是可笑啊。

锦妃当年不过是那个贱人身边的一个奴才罢了。

如今连个奴才,都敢呵斥她了。

到底是风水轮流转啊,谁都怪不了。

梁贵人面色苍白,轻咬下唇,摇摇晃晃的艰难起身,在丫头的搀扶下行了跪拜礼,“见过锦妃娘娘。”

车帘之后的锦妃温柔道:“姐妹之间何须如此多礼,快快请起。”

碧绿咬着牙,心里骂了一句:虚伪,方才不说,偏偏等他们都跪拜完了才说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可是后宫里的人都吃锦妃这套,都说锦妃贤良淑德温柔大方。

在碧绿看来,锦妃才是这后宫里最毒辣的人。

锦妃永远脸上都是那温柔有礼的笑意,见着谁都是亲和无比。

碧绿看着便生厌。

梁贵人道:“尊卑有别,该有的礼节还是必不可少的,否则让陛下知道了,又会怪臣妾不知礼数了。”

碧绿故意笑着道:“贵人这说的什么话,陛下疼娘娘都来不及,只恨不得日日都召娘娘去伺候,又怎会怪罪娘娘。”

梁贵人又想起了赵贞如的羞辱,听着这话心中酸楚又难过,偏锦妃脸上似笑非笑,一双眼睛透亮无比,仿佛什么都知道,却偏偏又不点破,仿佛将她虚伪的面具全都扯开来。

“贵人伺候陛下,确实辛苦。”锦妃说着,视线缓缓落在了她的膝盖上,关切道,“听闻贵人膝盖不太好,一到冬天就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前几日陛下赏赐了我一些保养的药膏,说是天竺那边进贡来的,对关节痛风等有奇效。改日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梁贵人脸色微微一变,顿时变得难堪之际,她瞪着锦妃,胸脯起伏,是又羞又恼。

她不知道这锦妃到底知不知道,若是知道,那知道多少?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因锦妃而起?

她当年年轻气盛,不过是跟赵溧阳斗了几句嘴,锦妃被殃及鱼池,伤了一条腿。

眼下,锦妃是要全部讨回来吗?

还是说,难道锦妃知道当初赵溧阳和罗千青奸情被抓的那个晚上,自己做了些什么。

锦妃在长乐宫的时候,就对她主子忠心不二,就算溧阳长公主早就暴毙身亡,可按照锦妃的性子,隐忍着十年报仇也不是不可能。

赵溧阳,那贱人死了那么久,怎么还阴魂不散。

好半天她才咬着牙说了一句,“多谢……娘娘…关怀。”

“你我姐妹,自该互相关怀。更何况梁贵人深得陛下宠爱,本宫自然要多关心贵人的身体。”锦妃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

梁贵人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听着碧绿抱怨的话,“她以前不过就是长乐宫的一个奴才,这样低贱的出身,有什么好炫耀的。陛下要不是看在溧阳长公主的面子上,哪里会——”

“住嘴!”梁贵人斥了一句,“她是低贱不错,可她位分在我之上,怎么,你是说我连一个奴才都比不上?”

碧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下请罪,又是打自己嘴巴子,又是求饶。

她哪里知道,今日这梁贵人是怎么了,一大清早好像是吃了枪药一般。

平日里梁贵人跟锦妃最不对盘,遇见锦妃总免不了要寒碜她几句,怎么今日就——

梁贵人怒气不减,恶声道:“你若再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嘴!”

“娘娘饶命,是奴才多嘴,奴才再也不说了!”

同样,锦儿也听到了梁贵人和她那丫头的对话。

这深宫的清晨里,很是安静,梁贵人的说话声不大,可却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单手托腮,听着梁贵人那些恶毒的话语,脸上始终噙着一抹似笑非笑。

倒是宫女珠珠听不下去了,皱眉担忧的看着锦儿,“娘娘,要不奴才去教训她们一下?”

锦儿睁开眸子,柔声道:“不用。”

珠珠问:“娘娘不是不喜欢这梁贵人吗?何不干脆除了她?”

一句话,勾起了锦儿的心事。

她不是不喜欢梁贵人。

六公主死的那一晚,她提前被人抓进了宫里,因此她才避过了罗家满门抄斩的命运。

后来陛下曾经问过她,是愿意出宫,还是想留在宫里。

她她自幼长在宫里,无一技之长,早已不习惯外面的生活,出宫后也无法谋生。更何况,六公主已经死了,那总得有人守着长乐宫吧。

她便选择留下。

她记得陛下听到她的选择,眼中涌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有些哀伤,又似痛苦,他低低的喃着:“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那么渴望自由。她……一定是很讨厌我吧……”

后来,她变成了贵人,又变成了妃子。

后宫的女人都一样,只是这梁贵人,六公主不喜欢她,那么自己就不喜欢她。

这一个理由,就够了。

“娘娘!”见锦妃失神,珠珠便唤她。

锦儿回过神来,眉梢不动声色的微微挑起,语气依旧淡然:“将裴萧安排过去吧。”

裴萧是以前在梁家做过侍卫,据说跟梁小姐有那么一小段故事,后来裴萧便入了御林军,从最低的士兵做起,眼下也只不过是个七品的中候。

锦儿无意之中见过这个裴萧,见他容貌俊美,加之与梁贵人又有那么一段,便特意留了个心眼。

珠珠有些不解,“裴萧?他能做什么?”

锦儿淡淡一笑,眼底有些许嘲弄,“这女人的心,就像是翻上岸的鱼,这干涸久了,只要给她一滴水,她就会疯狂。”

珠珠抿唇,不语。

她反正也听不懂,照做就是了。

汴京西面城门上站着一个男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看上去左不过二十五六岁。

今年汴京的春天姗姗来迟,空气里还夹杂着冬日的料峭寒意,那男子身形清瘦,又衣衫单薄,只着一件青色长衫,仿佛要于这烟青色的天融为一体。

他的轮廓看上去有些锋利,眉眼很浓,玉面薄唇,绛红而点。既有几分书卷儒雅之气,偏又有沙场征伐的狠辣老道之感。

他站在那里,仿佛是天生的王者,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人间。

他身后跟着几人,皆衣袍华贵气质不凡,此刻只是静默的站在身后。

城墙上面空无一人,只剩他们几人,看着颇有些苍凉之感。

城郊外的桃花半开未开,在初春的寒意之中瑟瑟发抖,只肯开几株花骨朵儿。

完全不似她走的那一日艳丽。

她走的那一天,天气那般好,仿佛整座城春意盎然,百花齐放。

一转眼,已是三年。

赵贞如在那里站了很久。

霍有芳知道今日是六公主的忌日,不敢去打扰,早早的便打过了招呼,让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全都撤去。

每年这一天,陛下都会来这里。

有时候一站便是一整天。

霍有芳自认算是了解赵贞如的脾性习惯,平日里陛下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可只有这几天,他又觉得陛下好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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