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就知道开堂审不出个结果,但也没想到他们会在公堂厮打起来。
今早收到御史黄坚成外甥的打点,此时哪里还不知道马家背后站着的是谁。
御史官职品级不高,但在朝廷的话语权相当惊人,动了马家极有可能动了整个南京都察院的利益,官场背地里的那些事,他自是心知肚明,牵一发而动全身。
天下乌鸦一般黑,更没有走夜路不摸东西的贼。
御史身份特殊,但也是有家有室,虽然不能学着其他官员那样大捞特捞,但是小心翼翼的走着羊肠小道,变着法挣点银子不过分吧。
捞钱确实不过分,甚至朝廷官员在私底下都制定了一套克扣体系,只要把持个度,上头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明官员谁私底下都不干净。
马家身后站着的是锦衣卫,虽然郭信是个不入流的小小六品百户,但人家身份摆在那,他杜汉堂还指望明年挤进京城,到时候武定侯府联合锦衣卫给他使绊子,也够他喝一壶的。
两头都不好得罪,但骚扰公堂却不能宽饶,每人那是结结实实的挨了十板子,宣布此事待衙门调查清楚再开堂重审。
而这时间一晃便是三天,这三天对于寻常百姓,无乎异常,该吃吃,该喝喝,该生孩子的照常生孩子,逛青楼照样逛青楼。
但对某些人而言,例外头透着诡异。
锦衣卫可不是善茬,都察院的黄坚成上折子参了郭信一本,他竟是没有半点动作。
在昨日傍晚,黑子带着一个二十七的妇女,一对约莫五六岁孪生兄妹从镇江匆匆赶了回来。
黑子办事很上心,临走时郭信只交待,让他带回一对母子或母女即可,他却鬼使神差般的找回一对双胞胎,能耐大了呀。
王弯在看到这对双胞胎的姐弟时,径直就愣在原地,久久没能缓过神。
直到这位妇人曲腿跪拜,他才醒悟过来,当即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驴日的……
像,简直是太像了。
这脸型,这眉头,如果不是在暗中调查过黄坚成的小儿子,当真以为这对兄妹是他抛弃在外的私生子女。
六分相似,想要在短短两天之内找到生的六分相似的孪生兄妹,不是光凭努力就能办到的,这则需要极大的运气。
当晚,兄妹妇女三人按照黑子在船上所交给她们的东西,当着郭信的面反复排练了几次,接近堪称完美才就此作罢。
天边的第一缕光亮还未照亮大地,李黑子又将兄妹妇女三天带出了锦衣卫当值的客栈,在城中另外一间客栈暂住了下来,王弯也没闲着,遵从郭信的指示,召集底下的亲信开始在城中散播一则消息。
“有一位妇女带着一对孪生儿女从镇江一路乞讨来南京,只为寻得当年的负心汉。”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泼皮闲汉,南京城中尤甚,王弯与一干弟兄找到了他们,给了一些银两,让他们在一天之内传遍南京城的大街小巷。
闲汉泼皮当即就应允下来,无论是冲着白花花的银子,还是对锦衣卫的畏惧,拍着胸口说保证完成。
果不其然,在短短一日内,上到权贵官宦,下到脚夫细民,对此事都略有耳闻。
指责声痛骂声连绵起伏,接连不绝。
位于成贤街的南雍国子监,在有心人的渗透炒作下,这件事令无数学子申讨唾骂,并扬言要帮这对兄妹以及妇女找到那位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据说这位负心汉是南京城中的某位官员,还是位文官。
在满城议论中,不少嗅觉灵敏的人都察觉到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特别是坐在知府衙门中的杜汉堂,他是真的怕了。
若是真的再整出什么事,年底的政绩考评就彻底没了指望。
明年的升迁也成了一场奢望。
老天爷,可怜可怜我吧……
……………………………………………………
翌日清晨,酝酿已久的风暴,在悄无声息间在南京城内爆发了。
都察院位于白帽胡同,与刑部相邻。正值此时,一位妇女带着一儿一女跪在门外的台阶下,发出撕心般的哭嚎声,令路过的百姓相继侧目围观。
同时也惊动了都察院中的诸位御史。
当围观的百姓从这位妇女的嘴里断断续续了解到她痛哭的原由后,众人皆是满腔愤怒,开始为她们三人打抱不平。
议论声因此蔓延开来。
“原来他们就是昨日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母女三人。”
“听闻是从镇江一路乞讨过来的。”
“她们跪在都察院前,难道那位抛妻弃子的畜生就是都察院的御史?”
“必然是极。”
然后是申讨痛骂声。
“这等道德败坏之人也配为官,难道圣贤书就是教你们如何抛妻弃子?”
“妻儿幼小都能抛弃,枉为人乎。”
“狗官,黄坚成那个狗官,你出来看看你的妻儿,你良心不会痛吗?”
“交出黄坚成,还母女三人一个公道。”
……,……
听到门外的喧哗,都察院内的一干御史脸色灰白,身子不受控制的在颤抖,如同丧失考妣。
耻辱啊!
这是自开国以来,都察院受到最大的耻辱。
向来以风骨清正自居的御史,被城中百姓围堵,各种脏话、各种唾骂形如箭雨,狠狠扎进了他们的胸口。
尔后,他们怒目而视的盯着众人之中的黄坚成,吹着胡子者有之,腮帮抽搐者有之,欲之活剐者更有之。
右都御史杨志琦,歇斯底里的瞪向着黄坚成,“黄御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旁边的一干御史也都是怒目圆睁,衣袖中的双手被攥的咯咯作响,大有黄坚成不给个说法出来,就大有将他活活揍死的打算。
“杨大人,各位同僚,下官……下官也不清楚。”黄坚成感受到一众同僚投来的不善目光,他委屈的都快哭了。
他是真的不清楚,什么抛妻弃子,他哪敢啊。
家中乾坤颠倒,婆娘当道,夫纲不振已有多年,连一门小妾都不敢纳,怎干做出抛妻弃子这等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衡量一个官员的好坏,最关键的就是作风与品行,他再怎么糊涂也不会自毁前程吧。
面对同僚的逼问,黄坚成吭唧了半晌都没能憋个屁出来,右都御史杨志绮见门外的喧扰叫骂声愈发鼎沸,不得不咬牙做出抉择。
“出去,开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