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云看来,王安石的治国观念基本上就是抄一些古书中迎合皇权的桥段实行,碰巧神宗皇帝当时手头紧,于是王安石就献上了他发明的民兵之法-保甲法。
王安石也不管古典时代的公民兵制度是建立在土地普遍分配的授田制度,均田制度,就开始了在收免役钱的情况下强制征召百姓服兵役的保甲法。
也许王安石等人认为,保甲法一方面可以增强全民军事素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节约军费。
确实,从理论上来看,这样成本很低,每人每天只需要三升米的口粮、十一文钱的盐菜钱,比禁军便宜多了。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痕骨感,用朱熹的话说,王安石这一招对地方衙门和地方驻军是毁灭性打击!
为何靖康年间金军南下的过程中,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宋军在金军面前几乎是一触即溃,会有十七个金军骑兵击溃了两千宋军,守卫黄河的数万宋军被对岸一通战鼓给吓的溃逃这类让人瞠目结舌的战绩。
因为这些所谓的“宋军”绝大多数都是临时拉的保甲民兵,女真骑兵面对这种临时招募的乌合之众,自然是能如入无人之境。
创造出著名的“东华门外当状元才是好男儿”段子的韩琦,担任定州军总管时期,当时定州军足足有十万军额,占到河北禁军总数三分之一,但到了大艺术家时代就剩下六七千人了。
金军南下时,河北许多城市甚至没有禁军驻扎,平时治安城防全靠保甲法下的民壮,也就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壮丁。
靖康元年初,金军第一次进攻开封,“小种经略相公”种师道带兵勤王,在陕西东凑西凑,也就凑了一万五千人而已。
说句不客气的,历朝历代像大宋这么奇葩的仅此一家!
别的朝代对外战争的出兵数量是吓唬敌人,就我大宋在自己家国土上的禁军驻防数量是忽悠自个儿的,绝大部分都只存在于枢密院的兵籍当中,实际上在当地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
靖康年间,完颜宗望都嘲笑宋人:“闻南朝有兵八十万,今在何处,今何不迎敌?”
殊不知我大宋当然有兵不止八十万——只不过绝大多数都驻扎在大宋枢密院的架阁库里边。而且他们存在的唯一的意义不是打仗,而是为了让官家吃军饷╮(╯▽╰)╭
仔细品味朱云的这番长篇大论,刁翚也是老脸一红,在王相公的各种神操作下,地方州县仅有的一点兵权和财权给收走了,他们这些地方官日子过的一个比一个苦逼。
太特么缺钱了!!!
自宋夏战争起,越来越沉重的开支让中央留给地方财政的节余越来越少,熙丰变法后更甚。朝廷为了填补中央财政的窟窿已经无法顾及地方,留给地方的钱更少了。
登州还算好一点,虽然失去了贸易港口的地位,但是自古以来以盛产黄金,被誉为“金城天府”,黄金产量一度占到北宋黄金产量的近半,还是重要的制盐,冶炼和纺织基地。
在朝廷的各种搜刮下,还能剩下点汤汤水水,再加上登州水师那边还可以吃点空饷,日子也还能凑合过下去。不像许多其他地州县,财政濒临破产,要寅吃卯粮玩赤字才能勉强度日。
“将军所言甚是,王相公的新法弊端甚重,害民不浅”
朱云所言句句切中要害,刁翚就算是有心给王安石洗地,也不得不承认王相公实在是太坑了,
朱云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的喝茶,接触过许多一手史料的他,对于王安石只有厌恶与鄙夷。
除了桩禁军阙额钱粮,让募兵制自行瓦解外,王安石的黑点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青苗法,看上去很不错,给农民贷款保护农民不受地主的剥削,却酿成了一场饿死百万人的**。
熙宁年间那场席卷全国的大旱导致的大饥荒,只两浙一代就饿死百万多人,重了江淮漕运体系,有北宋一朝都没有恢复过来
北宋政府本来救灾的机构叫常平仓,王安石要搞青苗法,于是下了个最低指标,底下的官僚为了达成指标加捞钱,干脆把常平仓里的这些救灾粮全部放了青苗高利贷。
江南平均一岁上供是六百万石上下,熙宁七年青苗法实施后的江南大灾荒,两浙在青苗摧毁救灾系统后饿死数百万人,当年税收减少三分之二以上,直到北宋亡国都没有恢复正常水平。
按照苏轼的吐槽,当时“浙中饿死百余万人”!!!
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当时江南不少地方是死绝了,苏轼在另一篇试图振兴江南商业的文章里提到十几年后两浙市井人烟不及旧时四五。
大饥荒的幸存者对于那位王安石更是恨之入骨,王相公=猪猡的骂法在江浙一直骂二十世纪初。
讲真的,新党其他人物,诸如曾蔡章吕之流跟王安石这个祸害比起来那是不及万一!
王安石这个货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做正事,瞎搞一气啊!
他的所谓变法,不是建立在对于现实问题的发现解决之上的,他是直接抄古书,像王莽那样照着周礼这类的古书搞复古主义啊,蔑视技术脱离现实,几乎把一切都给搞砸了!
陆九渊就说的很明白,王安石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踏踏实实做事。他只会拿着古书复古异想天开,做一个王莽式的狂热的儒学复古主义者!
这也不难理解王相公,为什么会说出“人力手推车代马匹是堪比竹简代替纸张的伟大进步”这种反智言论。
一个世代侨居海外的年轻人,能针砭时弊,切中要点,指出朝廷存在的体制问题,三言两语将就靖康之变的根源说的如此清楚,刁翚这个文人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了。
“宗相公勤王,将军以为如何?”
刁翚也觉得王安石黑点一大堆,对于靖康之变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故而又开始转移话题。
朱云挑了挑眉,沉声道,“通判说的可是宗泽宗汝霖?”
“正是,宗相公曾任登州通判,为官清廉,所至称治,实乃我辈之楷模。”
一提起自己的前任宗泽,刁翚便是一脸的敬仰与推崇。他初来登州上任,就时常听人提起宗泽的功绩,为官刚正廉明,勤于职守,关心民生疾苦,为登州百姓上书免去额外的沉重赋税,深得登州百姓爱戴。
对于刁翚这类将“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视作人生最高理想的士大夫,宗泽成为了他的奋斗目标,对于宗泽更是推崇至极。
朱云回忆着穿越前接触到的一些史料,只是平平淡淡的评价道,“忠义可嘉”
“没了?”刁翚眨了眨眼。
“就这些”朱云微微颔首,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位宗相公,他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根据他在以往接触的相关史料,宗泽给他的感觉像是一个……老愤青。
矢志抗金,临终三呼“过河”,堪称忠肝义胆,彪炳千秋!
虽然宗泽在气节和人格上面是没得说,但是战绩嘛……不要被《宋史·宗泽传》中那些溢美之词给迷惑了。
“十三战皆捷”,“斩首数千级”听上去宗泽是连战连捷,战果颇丰,可实际上在三月的卫南之战,宗泽所率领一万五千临时招募的民兵,配备一百五十辆战车,遭到金军伏击而惨败,宗泽本人更是脱了官袍扮成杂兵逃走。
宗泽后来能坚守东京长达一年半,其实不是取决于宗泽的实力,而是取决于金人的战略决策。在当时的金人看来,宗泽据守的东京已经失去了经济价值和政治价值,故而未来金军未有任何主力部队进攻过东京,最多是小股部队袭扰而已。
从某种角度来说算是宗泽的运气。
自己崇拜的偶像,却在朱云口中只得了个“忠义可嘉”的好评,这让刁翚多少有些不舒服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屋门被推开,一个皂衣小吏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朝刁翚叉手唱喏,“通判,南京来的天使已到登州。”
“天使到了!”刁翚一怔,唰的站起来,急切的问道,“天使现在何处?”
“天使已至西郊的驿站”
“快备马,本官要亲自出城去迎接天使!!!”刁翚急不可待的下令道,又戴上长翅官帽,整了整身上官袍,朝朱云拱手道,“本官要去迎接天使,失陪了。”
说罢,刁翚就急冲冲的走出厅堂,只留下陷入沉思的朱云。
赵构会同意自己的请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