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八月十五日，壬申，辰时

天空蔚蓝如洗，清风徐来，夹着泥土的芳香。

在急促的中军掌号喇叭声中，辽阳府城南南会寺的山海军大营，此刻已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战兵忙着披挂盔甲，磨刀擦枪，套上鞍辔，整束装备辅兵和炮灰忙着劈柴喂马，煮粥蒸饼、提水梳洗……

军营外的一片空地上，摆放着一筐筐粗馍，一桶桶米粥，一罐罐酱菜。上千名壮丁正一言不发的坐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将食物揣进嘴里。

这些壮丁的衣服也是五花八门，有的人穿着金军的皮袄，有的人穿着平民百姓的短褐麻衣，有的人穿着胥吏皂袍……

这是他们落到山海军手中后，迄今为止的第一次能敞开肚子，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顿。

只是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一丝喜色，反而一片麻木。

偶尔有路过的辅兵和炮灰看到这些恍若饿死鬼投胎一样的人，或是不认的摇了摇头，或是投去鄙夷又同情的目光。

这顿早食，可能这上千人中的不少人来说，是断头饭。

“嗝”

军营西角，放下海碗，杨旭惬意的打了个饱嗝，这一顿他吃的很爽，每人一大碗羊肉汤加六个肉馍，还有酱菜和米粥随便吃。

“易刺哥，你真要去当死士？”

马大郎走了过来，看着周围还在大吃大喝，脸上都红光满面的炮灰，脸上没有任何羡慕，反而担忧的看着杨旭。

抹了抹嘴，杨旭大大咧咧的说道，“有甚可怕的，俺还指望这次能抢个大户家的女娘回来。”

昨日山海军在炮灰中招募死士，开出了诱人的赏赐。

凡是能活着回来的死士，每个人可以得到二百贯铜钱，十两白银，五石米粮，还有……一个女娘。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杨旭怦然心动，第一个报名。

“俺第一次来辽阳府，人生地不熟的，你们有谁来过这里？”

“俺十年前跟着阿爹来辽阳府做买卖，街上甚是热闹，街道两边都是商铺，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直娘贼的，若是俺们真能打进辽阳府，不知能抢到多少钱财。”

“这山海军出手阔绰，等打下辽阳府领了赏赐，俺就回去购置家当，过好日子。”

……

马大郎眉间紧紧皱起，周围吃饱喝足的死士，也纷纷放下碗筷，大声谈笑了起来。

南会寺深处的一间禅房中，朱云正与一众军将围坐在一张宽大的桌案前，目光都落在地图上的辽阳府周边地带。

“朱霖，辽阳府城外的护城河，尚有多少积水？”凝视着辽阳府城外的那条护城河，朱云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一潭死水，脚可触底。”

辽阳府城外的护城河，本是在北面倚靠的东梁河河道某处挖掘而成的一条渠道，引入东梁河水，自城东北绕城而过，最后再度汇入东梁河。…

在决心攻破辽阳府后，朱霖在辽阳府外实地考察后，听取一些辽东本地人的意见，最终选定在城东北的护城河上游，远离城头的狭窄处，堆土截流渠道。

为此，山海军动员了两千炮灰和民兵，在上千兵马的保护和监督下，经过两日的劳作，从源头上截断护城河。

如今辽东已进入枯水期，城头的守军不敢出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护城河变成一汪浑浊的死水，深度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嗯，按原计划行事。”朱云微微颔首，环顾在场的诸将，朗声道，“辽阳府守军不满千人，周边州县又难以救援，此乃天赐良机，我山海军今日要拼尽全力，攻破辽阳府！！！”

“是！”

……

巳时二刻，显德门的城楼上，顶盔掼甲的高桢迎面吹着瑟瑟秋风，面色格外凝重的望向远处。

数百步外的平地上，近四千山海军井然有序的排列成一个个方阵，远远看去，犹如一片红色的海洋。

在这片红色海洋的后方，是数千名阵型杂乱无章，乱糟糟的炮灰，服色极其杂乱，与前面的那些红甲兵形成鲜明对比。

“来者不善”

高桢屹立于城头，扫了眼周围面色紧张的士卒，目光又望向城外的护城河，眉间皱成一团，眼眸中透着隐隐的担忧。

绕城而过的护城河，那原本还算清澈的河水，已经变成了浑浊不堪的一滩死水，水位相比昨日又有了显著的下降。

“唉”

高桢轻叹一声，手掌落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他当日就已经察觉到山海军在护城河上游截断源头。

隔着两百步而无法用弓矢扰乱山海军的施工，想要派兵出战又害怕兵少而被击溃。

干着急的同时，高桢已经明白一场大战无法避免了。

见城墙上守卫的士卒和青壮都面有惧色，高桢唤来几名随从和谋克，吩咐从府库中取些财物发给守城士卒。

“唰”的一声，高桢拔出腰间佩戴的长剑，一脸激昂道，“我等不论出身，皆有守土之责，本官今日就在此于辽阳共存亡，以报郎主之恩！”

“尔等好生守城，切不可让贼人踏上城墙，莫要忘了身后便是妻儿老小，父老乡亲。”

“今日若能打退贼寇，凡上城守卫者不论出身，每人赏钱十贯，布绢三匹！”

“尔等大可放心，辽阳府城坚墙高，城内粮秣可支数年，郎主的援军不日将抵达，到那时贼寇自会退去。”

“待贼寇退去，尔等守土有功，郎主定会不吝分吝封赏，加官进爵。”

……

作为一个混迹官场多年，在辽阳府德高望重的金国高官，高桢在城头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过晓以大义赏赐，外加到现在都没着落的“援军”，硬是让士气有些低落的守军，重新提振了士气。

一时间，城头士气高涨，“誓死保卫东京”“绝不让贼人爬上城头”“愿为留守效力”“郎主万岁”之类的呼声不绝于耳。

高桢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城外一处高坡上，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三辰旗，眼中泛起一抹果决。

“今天是八月十五？”

中军大旗之下，策马立于高坡上的朱云扭头看向身后的吴大飞，开口问道。

“正是”

指尖摩挲着马缰，朱云望向天福城，唇畔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八月十五，杀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