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传说中的“军训”了。
原先还以为开学第一天是上课呢。
课本也没发。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赶上了一艘叫军训的大船,却不知是开向何方。
我昨晚偶问过一次她们军训的事。
听她们说,教官很帅,日子很苦,动不动就挨罚。
而我的脑子里却满是空白的茫然、紧张,还有对未来的小心期待。
心中这份惴惴(zhuì)不安,迫使我凌晨四点就睁开了眼。
昨夜阳台门没关,银蓝色的幽光霰(xiàn)下时正好照到屋内,却因房间太长,照不到我的床边。
我离触手可及的光明,只有一线,却是我永远都触及不到的地方。
我有些不敢下床。
不是怕黑,而是对陌生,还有对孤独的不安。
我总喜欢幻想自己身边会有一群人的出现,予孤单的自己陪伴。
只是这种幻想在陌生的夜里,却格外可怕。
然而人永远无法控制,自己幻想的究竟是何等生物。
脱轨的想象占据了我内心所有的恐惧,让我在黑夜里胆战心惊地听着自己的心跳。
以及隔壁室友偶来的一句梦呓,像极了夜里那声诡异的呼唤。
亲昵的足以让人发毛。
这份恐惧一直伴随着我,牵引我浑浑噩噩地做完了所有规定动作。
直到我听到那低沉一声喝叫,压着怒火在头顶爆发:
“木迩同学,你交不交手机!”
我忙晃过神来,“交,交的。”
伸手一淘,却是满脸尴尬。
“老师,我忘带了。”
灭绝师太问我,“在宿舍?”
我说,“是的。”
然后,她深深看了我一眼,道:“现在回宿舍拿!”
我有些犹豫。
一会儿要军训了,要是我跑不回来,迟到了怎么办?
可当时灭绝师太的表情实在太过严肃,说出的话让人没法拒绝。
哪怕是我后面又告诉了她,待会要军训,她还是义正言辞的让我回去拿手机交上去。
我担心赶不及军训,就狂奔着回去。
路上人影熙熙攘攘,险些撞了几个人。
低声念了一路的“对不起”,脚却一步都不敢停下。
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学校大是大,从教学楼到宿舍楼我跟跑长途似的,末了还要一口气冲上四楼,累得我命都快跑没了。
淘钥匙的手都是抖的,就是稳不住。
门孔就跟我过不去似的,塞了好几次都塞不进去。
后来终于让我摁进去了。
用力一转,咔嚓一声,门锁开了。
我忙将手机攥手里,两腿一迈,随手拽了下门。
“嗙”地一下,墙体震荡。
门应是关了。
飞着两条短腿跑下楼,随手按开的手机屏看时间。
六点五十五。
要迟到了!
我拼命奔跑。
可就在跑到楼梯口的那一刻,铁门关上了。
“吧嗒”——
上锁的声音响亮。
我呆滞地看着阿姨扣上锁头的那双手,缓缓从铁门上移开。
眼泪夹在眼角的缝隙里,差点就要落下来。
阿姨转过身,早起的不悦刻了满脸。
“同学怎么还在这?”
“阿姨,你能再开下门吗?我赶时间。”
我说得焦急,连说话都带着粗喘。
阿姨似乎没听清,皱着眉头问:“同学,你说什么?慢点说。”
我更慌了。
身体颤巍巍地发抖,我嘴巴都打着哆嗦。
但又不得不将呼吸调匀。
没多少时间给我耗了。
生生咽下几口痰水,终于缓了些许。
“阿姨,开个门,我军训。”
阿姨眼色极不好地看了我一眼,才慢悠悠地掏出钥匙。
可那手按在门锁上,却愣是没动。
我捉急地等。
就听阿姨说,“你说晚起就晚起吧,还跑这么快,不就是个军训嘛,搞得这么紧张。下次,早点睡觉早点起床,别老让阿姨给你们开门。”
“阿姨!”我实在受不住喊她。
喊完才发现自己语气有点冲了,我压下心里的不快,好声好气地跟她讲,“我赶时间!麻烦您开门。”
“我这不是在开吗?”阿姨埋怨了一句,总算转动钥匙。
门开的第一瞬间,我冲了出去。
人少了,我急急往外冲去,到了食堂的时候,却突然愣了。
教学楼在哪?
我早上怎么过去的?
记忆就像突然失灵一样,我完全忘记了来时的路。
余光抓着一个人的身影,我匆匆过去问那同学,一年级教学楼在哪。
他指了一个方向,我道了声谢谢,立马跑过去。
我从来不知道,除了曾祖母去世那会,我还可以急切如此。
跟时间赛跑,真的是最累又最残忍的事。
没有一分一秒,是可以停不下来的。
高大林立的建筑群里,看不到一年级在哪。
四周看不见人。
现在这个点也不会有人在这。
连问路都做不到。
完了。
我完了。
双脚顿在地面的时候,沾满汗水的军训服贴在身上,很冷。
这一路,五分钟早过了吧。
我迟到了。
我第一次感受到迟到的滋味,谈不上难受,就是无论怎么努力,结果还是一样糟糕。
就像,我那破碎的家庭,我的曾祖母。
“木迩!发什么呆!”
耳边好像听到灭绝师太一声大吼。
我抬眼看起去,眼神有些没聚焦,但是还看得清。
侧边最远的教学楼楼下,灭绝师太在等我。
我朝她跑去。
茫然绝望中兀地找到救命的稻草,我第一次觉得灭绝师太是如此亲切。
“老师,手机。”
我拿起掌心的手机,才发现,跑得太急,手机都湿了。
我有些羞赧地低下头。
可是浑身都是汗,也没什么可以擦的了。
“跑那么急干嘛?催命啊。”
我嗫嚅两下,确实是催命啊。
但不敢说出声。
“老师,其他人去哪了?”
我刚看了,这一带都没有人了。
灭绝师太说,“教官带队去操场了。”
“啊?”我转身就想过去,看我都不知道路。
“老师,操场在哪?”
灭绝师太奇怪地看过来,“你还想去军训?”
我差点就岔气了,我难道还能不去不成?
深吸一口气,“老师,操场在哪?”
“往那大道走,过了三栋,穿过回廊,你就可以看到了。我待会……”
灭绝师太好像还要说什么,但我已经没时间跟她耗了。
拔腿就跑。
远远能听见几声齐声高喊,一声比一声贯耳。
我的心也跟着砰砰直跳。
军训好像开始了。
而在我飞奔赶到操场的时候,生活又一次愚弄了我这个无知的外来客。
操场很大,军训的队伍很多。
而我,该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