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狱卒快疯了,一个劲的说:“小人没有癔症,小人求将军做主啊。”
房间中的人,那几个秦人故吏全都是县丞的同党,自然乐意看县丞大展神威,报复这狱卒。
而铜牛等人,全是直肠子的兵丁,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狱卒哭什么。
终究还是郦姬心思细密,又是官宦人家出身,很快就猜到了。
她快步走到宋鲲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这小卒担心县丞报复。希望将军说句话,将他保下来。”
宋鲲一脸惊奇的看着狱卒,又看着郦姬,说道:“县丞报复他?县丞已经做了阶下囚,如何报复他?”
郦姬跺了跺脚,小声说道:“这等事,你怎能说得如此大声?若摆到明面上,一则县丞伤了面子,二则狱卒便把县丞得罪死了。”
宋鲲无奈,只好低声说道:“县丞如何报复狱卒?”
郦姬咬着嘴唇说道:“你平日指挥若定,攻城略地,不是很精明吗?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到?如今县丞就要官复原职了,到时候随便寻个差错,便可以令这小卒生不如死了。官场上这种事,还少了吗?”
宋鲲大感奇怪:“谁告诉你们,县丞要官复原职了?”
宋鲲惊奇之下,声音又不由自主的提高了一些。
县丞把这话听的清清楚楚,顿时脑袋嗡的一声:“宋将军这是何意?难道他无意用我?可既然不用我,为何将我召来?”
一瞬间,县丞心思百转千回,想的头都疼了。
郦姬见宋鲲始终学不会在暗地里解决这件事,只好无奈的说道:“你今日将县丞召来,难道不是要重用他吗?他原本为县丞,熟悉县中事务。人人都猜得到这个结果。”
宋鲲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狱卒:“你是这么想的?”
那狱卒满脸泪痕的点了点头。
宋鲲无奈的笑了笑,指着旁边正在借机偷懒的三个老头说道:“这三个老翁,人人饱读诗书,我若缺县丞。随便拉出来一个人便可。何必再用贪赃枉法,一身罪责的秦吏。”
“贪赃枉法,一身罪责。”这个字,像是力有千钧的大锤一样,一下下砸在县丞胸口上。
县丞的脸顿时变得灰白,他明白,有宋鲲这个字评语,自己的一生算是完了。
宋鲲把那狱卒扶起来,说道:“今日我召县丞来此处,不过是看他识得几个字,要他抄写论语罢了。如今义军要在东海郡广开扫盲学堂,急需一些经卷,人手不够,故而罚他们在此服劳役。”
那狱卒眼睛一亮,说道:“不是要重新用他?”
宋鲲微笑着摇了摇头。
狱卒又惴惴不安的说道:“然而,县丞毕竟识文断字,此时不用,将来缺人之际”
宋鲲说道:“本将军为何要开扫盲学堂?便是为此了。将来百姓个个识字,本官便可以广纳贤才了,不必在这一筐烂桃之中,拼了命的挑出几个好的来。”
郦姬在旁边忍不住笑了,然后又连忙掩住口,背过身去了。
而县丞已经彻底绝望了。他张了张嘴,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宋将军,老夫,老夫”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两腿一软,跪趴在了地上。
狱卒彻底放下心来,然后笑起来了。
宋鲲却沉下脸来,说道:“我早已三令五申,义军上下,需依律办事,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为何疑我要启用县丞?分明不曾将我军令当回事。况且,有疑我人品之嫌啊。”
那狱卒连忙告罪。
宋鲲又说道:“罚你一年之内,不得告假。”
狱卒喜不自胜的答应了。然后向宋鲲告辞,要回去看守牢房。
谁知道宋鲲却叫住他了,说道:“县丞曾打断你亲人的腿?”
狱卒点了点头。
宋鲲说道:“以一条腿换几鞭子,似乎不大公平。这里有一根木棒,你去将他的腿也打断。”
狱卒惊讶的看着宋鲲。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商皓忍不住了,拍案而起,说道:“将军,士可杀,不可辱啊。这县丞分明是个人,乃是士也,岂可令一小卒如此侮辱他?”
宋鲲淡淡的说:“义军之中,人人平等。人便高人一等吗?然而攻下淮阴,平定东海之人,皆是这样的小卒。为何有功者,反而要屈居人之下?”
商皓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最后只能嘀咕了一声:“老夫不与将军做口舌之争。抄录夫子的言论要紧啊。”
于是他又饱蘸浓墨,一边笔走龙蛇,一边拉着长音念道:“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宋鲲将木棍塞在了狱卒手中,狱卒犹犹豫豫的走到县丞面前。
他咬了咬牙,猛的一棍砸下去。正好打在县丞的小腿上。县丞疼的哀嚎了一声。
狱卒又举起木棍来,然而终究没有再打下去。而是挠了挠头,向宋鲲说道:“我我下不去手。”
宋鲲问道:“为何?你忘记他当初如何欺辱你家人了吗?”
狱卒挠了挠头,说道:“他,他是坏人。我却有些不忍以酷刑折磨他。不如将军换个刑罚,比如罚他多抄写一年论语。”
宋鲲哈哈大笑,问那三个老头说道:“此人何如?”
这三个老头都站起身来,喟然叹道:“仁者也。”
宋鲲拍了拍狱卒的肩膀,说道:“好,就如你所愿,罚他多抄写一年论语。”
那狱卒应了一声,便告辞回去了。
接下来,宋鲲给那几个面如死灰的秦故吏下了令。他们每日的任务,便是抄书。每日皆有定量,只许多,不许少,不可以偷懒。
自鸡叫开始抄书,至天黑方可休息。白天在县衙劳作,晚上还要回牢房睡觉。
这几个秦故吏苦着脸答应了。
这时候,原本已经离去的狱卒又急匆匆地跑回来了,看他的模样,比刚才还要恐惧。
宋鲲纳闷的问:“何事?”
那狱卒偷偷看了郦姬一眼,低声说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宋鲲带着狱卒出了门,站在院中一个角落里面。问道:“究竟是何事?”
那狱卒面色苍白,颤抖着说道:“小人该死。方才回牢房才发现,冯寄与乌角,已于昨日逃出去了。”
宋鲲松了口气,说道:“我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逃了便逃了,抓回来就是了。嗯,你做的不错,此事还是不要让郦姬知道为好,免得她为难。”
狱卒见宋鲲这么说,顿时松了口气,说道:“方才郦夫人替小人说了话,小人感激不尽。所以自作主张,避开了她。”
就在宋鲲跟狱卒谈话的时候。有另一个小卒满头大汗的跑到了县衙当中,走进屋子便问:“宋将军在何处?”
郦姬说道:“宋将军方才出去了,有何事?”
那小卒擦了擦头上的汗,着急的说道:“我刚刚从三岔村赶来。有两人劫持了老夫人,正在与义军对峙。据说一人名叫冯寄,另一人名叫乌角。”
郦姬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