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该用晚膳了。”颜海进殿请示。
看着满桌的珍馐,苍珩没什么大胃口,再好的菜肴,终归一人是独享难美:“朕没胃口,小海备些吃食,再灌一壶桃花醉,一会儿朕要出宫一趟。”
“是。”颜海得了旨意,便领着下人们去做事了。
苍珩回寝殿换了身青衫长褂,顺了把青竹折扇,拎着颜海备好的食盒便晃晃悠悠地出门了。饶是皇帝,这进出宫门也不是个易事,好在苍珩根本不开这宫门,飞檐走壁也就出去了。
一路点檐踏棚、飞墙落院,恨不得即刻就到心上人眼前,只这手里的东西倒是稳当得很。
屋内娇娇正挂着一张愁容失神眺望,像个街口的提线木偶,出卖灵魂换得一副皮囊。也不见其他什么人,屋里就只有一阵阵来去狂妄的晚风。
“小柒儿,想什么呢?”勾着白皙的手,用分明的骨节宠溺地刮了刮伊人的脸。
我勉强扯出了一丝笑意,又感到一些不自在:“飞尘,你这拎了什么,这么香。”
我说不好是为了凑巧而来的圣旨,还是为了那缠绵悱恻的吻,亦或是眼前这个男人,我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眼看我脸色由青到白,飞尘起身把我圈进了臂弯里,让我靠在他的腰间:“小柒儿今日是怎么了,谁敢让我们难过了?”
“我没事,就是白天,赐婚的圣旨下来了。”糯糯的声线里夹着些许委屈。
飞尘眯着眼,似笑非笑:“来就来了,早晚都会是这样的。我才来时,你不愿说,我问上一句,你才答我一句,索性不说了,你不愿的事,我都不要你做。不就不开心嘛,何苦我一定要弄个一清二楚,你不开心,我使尽法子,哄得你欢喜就是。小柒儿,我在呢。”
这后三字让我耳廓的温度瞬间蹭上了脸庞,两颊上飘了两团红晕,颇有娇羞之姿。
若有一人,不问缘由地对你好,不在乎花花绿绿的因果报应,心甘情愿地接受你的隐藏和沉默,懂你的心绪和秉性,一切只求你欢喜就好,这人儿,三生三世、千回百转都得在你心尖尖上。除非削骨换血,爱才能说一个够字。
我箍紧了环在他腰间的双手,无言,却在心里告诉他:“我知道,我也在呢。”
“柒儿,带你去个地方。”一手拎着食盒,一手牵着我,将折扇别于腰间,就这么大剌剌出府了。
当然,他无所畏惧,我还有所顾忌,我们还是躲了人、翻了墙。只是我轻功不好,仗着身轻,翻墙还行,要真走上一段,可是万万不行了的。好在这人早有准备,不知绕过了哪条街巷,竟有一匹马栓在路旁。我也学着他,不说便不问,知道是他花的心思就好。
月光打在马鬃上泛了银色,略有凉意的晚风从身边流过,我被飞尘侧身抱在怀里,任由他带我去未知的目的地。我将头靠在他的胸前,隔着衣料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这褂子上绣了两朵云,寄着我的小心思远去。
路过烟柳河畔,他停下了马,对岸便是鸾安城最热闹的一条河,夜夜笙歌,来往男女络绎不绝,卿卿我我只当是眼里常色。
“飞尘,我们来此作甚?”我因马停而抬起的头,在看到一男子左拥右抱进画舫后又匆匆低下。
这景象,叫我难堪。是啊,我原就是这样的出身,我怎么因为有人对我上了心,便以为自己是清尘女子了。我揪着他的衣角,忍不住颤抖了起来。我在害怕,怕他对我说,你瞧,我对你,不过如此,我们,也是这般。
飞尘抱紧了我,抵着我的额头轻轻说:“小柒儿,你看,若是轻薄好色之人定会左拥右抱,只图自己爽快就好。所以啊,你要相信,我与他们不同,你与那些个莺莺燕燕也不同。我要你亲眼看到,我对你的好,是真心的,我要你不再害怕,不再难过,我只图你欢喜就好啊。我的小柒儿,从今往后,这地界再也不是你的噩梦了,我会救赎你,会护着你,直到日子有尽头为止。”
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这些年的委屈和期盼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我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我亲眼看见了,看见了这人对我是真心的,再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有力地让人信服了。他一直都知晓我在恐惧什么,他不会凭空叫我宽心,他会真真切切让我断了过去,相信以后。
映着船头升起的烟花,我拉下他的嘴角,附了上去。我努力把自己的爱灌输给他,让他知道我感动了,我宽心了,我欢喜了。
飞尘抚着我的背,容我哭够了,顺了气,又策马向前而去。
“慢点。”飞尘跳下马,拉着缰绳,又腾出一只手接我下来。
这是一个山崖,往前是万丈深渊、退后是森森竹林,我们落在了一片空地之上。远望与一晓明月相对,近看寒星包裹了身影,月色颇亮,绒草上的雾气氤氲着银色的月华,缥缈的山气拂不尽勾人的深邃,天为被、地为席,好一派静寂别致的景象。
我就这飞尘席地而坐:“飞尘,这是哪儿?”
“这是一座无名崖,在鸾安城的西北角,是个望月的好地方,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瞧着他显宝的样儿我就乐了:“这里面可是好吃的?我闻着且香呢。”
打开盖儿,里面装着极为精致细小的点心,底下还藏了一个小酒瓶子,就着月光可见瓶身略粉、玲珑剔透。
我好奇地拿过了瓶子,打开便是一阵悠悠的香,扑着鼻子去了,也呛不到人,只是悄摸着入了骨了:“这是什么酒,怎这般清香?”
“这叫桃花醉,世间极品。”飞尘喝了一口,递还给我,“你尝尝,有桃花清香,不带浊酒甜腻。”
浅尝一口,果真如他所言,饶是我喝过、见过千杯酒,也从未领略过这般的柔情绵意:“果真好喝,比精酿的那些略清透,又没有烈酒的浓。”
“不是极品,怎么配得上我的小柒儿。”说着他往我嘴边递了块点心。
“飞尘,我从未见过这样安静的景色,见惯了方才那样的污秽,真是太好了,我还能见到这样的景色。”我不知该如何去把话说完整,只能依偎着他,反正他懂我便是了。
闹了一会儿,有些乏力的我,把玩着他的衣角,方才被我揪着的地方起了褶了,我才看清这青衫长褂上绣的可是祥云,且和平常的不同,简素之间颇具庄严。总觉得熟悉,但又说不上来,这云里还用着金线,衬得这锦缎更为飘逸肃穆。
“独酌难耐,对影成欢,邀月共三,人生尽欢。”我的意识有些模糊,许是困的,许是醉的,听着这一十六个字,就着怀里的温热睡去了。没有了噩梦,没有了顾忌,我信他的一切,信他会妥帖地送我回府,大抵爱到极致,便是无上的信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