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衣裳的少女安睡在塌上,至今已经整整三日了,纵然自己日日为她护法输送灵力,面色也一日渐一日的苍白下去,额上金纹却仍灼灼在目。
云泓忍不住低头俯身,于少女额间上神印记之间落下轻轻一吻。
自己心里有结。
云泓一直知道。
生来就受万人宠爱,却在二百岁时有了个弟弟,偏生这个庶出的弟弟修为、灵力、谋略样样比自己好,四百岁便授上神,徒留自己还在六百岁蹉跎。
云汲抢走自己太多东西了,父皇的宠爱,群臣的夸赞,现在甚至还要抢走…她。
第一次见着她应该是在两百年前,两百岁的云汲隐隐显露出天赋聪颖,眼见落后的自己在母后的鞭策下只能日日勤学,精进修为,不过是一篇策论没有背熟,饶是佳节宴会也被母后锁在元元阁看书。
贤身贵体的嫡亲皇子在书阁里面壁背书,脸色沉沉,识相的神官宫女都屏退左右,不敢近前。
忽有人破阵闯入元元阁,九重天禁术,少女用的是却是奇门之法。
百来岁的年幼神女,衣着简单,不像是上九重天参加宴饮的世家神族,却也是灵气充沛,神色活泼。云泓定神望去,只觉少女眉眼之间冷如冰雪,朱唇一点丹砂更显明艳清雅,虽还年幼却也可见是个美人胚子。
素衣少女却拍了拍沾满尘土的双手,甚是得意,看也不看角落里的自己,直奔书架,踮脚自取书册。
元元阁高层置放的些不过都是政论治国之策,枯燥无味,少女却是看得认真。
云泓顿觉好笑,忘记不快。
起身整顿衣裳,再挥袖招来仆从,让人把阁内灯光再燃得再亮些,莫伤了小姑娘眼。
想来九重天神仙众多,元元阁却不是谁都能进的,即便是如自己今日之苛待,被罚书阁禁闭,对于大多卑神小仙而言,却是天降机遇。
没想到第二次再见却是在重华宫殿前,年岁之交,九神脉系进重华宫朝圣觐见,云泓被母后强拉着来认人识势,却看见昨日遇着的偷溜进元元阁的小姑娘也混迹在华服众神之中,此番再见,少女依旧是素衣飘然,冷眉雪眸,却是从容饮茶,不苟言笑,明明神色仍然带了少年稚气,但行止礼仪已是无可挑剔,倒也的确像个清贵雍容的神族公主。
“…左边那个白衣端坐的是寒族独女晏和,是新近九神脉系里最年轻的公主,人人都道一声小殿下。”
“时年一百二十五岁,天赋异禀,又兼之自小勤于修炼,剑法精妙,术法独绝。”
不仅如此,奇门八卦也使得很好,想起昨日她破开元元阁阵法时的得意神色,云泓不禁失笑,在心里替侍者补充。
“这位可算的上是新近年轻小神里的头一流了,真要对上了,怕是汲殿下也讨不着什么好呢!”
“小殿下自小居于寒山一带,绝少外出,都说是少年心性不懂人情世故,性情可指不定怎么样呢,泓殿下若真遇上了,也该让着几分。”
“不过小殿下容貌生的是好,原在外头,小殿下也有‘千秋绝色,神女无双’之名,只是其父端灵上神不喜,便不再提了。”
“千秋绝色,神女无双?”云泓更好笑了,明明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却也当得起群臣如此夸赞,云泓想起少年时期的自己,权势当头,便是三分,也能给夸成十分。
“嘘——殿下小声点!端灵上神严苛着呢,殿下莫要在端灵上神面前夸饰小殿下容貌!”侍者却是几分着急,自觉不该跑题说起逸事,慌忙压低声音。
云泓默然,想来神族之后,大多讲究端正持重,事事都须谨言慎行。
自己如此,云汲如此,想来晏和也应如此。
殿后呆望着那位人前端庄的小殿下,云泓心思浮动。
“靠左侧着绿衣的那位是…”
侍者不觉,依旧如序介绍。
不知不觉间,每年的岁宴已成了云泓最期待的日子,元元阁里欢脱自在的少女,重华宫中端正自持的公主,一朝一夕,一岁一见,却渐渐也担得起千秋绝色的名号,每每云泓远处观望,却不敢上前。
要怎么相识呢?天族与寒族,九神之间,似乎总免不了行礼拜会,寒暄客套。
不想以如此平淡的方式认识她。
端灵的确严苛,晏和每年生日宴也都是关起门来潦草了事,不会外客。
寒族素来独来独往,那位年幼的寒山小殿下似乎也一直活在传闻里,与人隔绝,不谙世事。
这样好,却也是不好。
俗尘纷扰,人心险恶,端灵把她保护得很好,却也让自己失了接近她的机会。
第一次有交集是晏和飞升上神,三百二十岁授上神,比着云汲还早了一百年,绝无仅有的事,九重天对上神自然关注得很,端灵此次却是不能再藏着晏和了。
奇珍异宝,名门法器,云泓挑挑拣拣,最后却是择了元元阁的门牌作贺礼。
希望她知道,那些在元元阁读书的日子里,并非只她一人。
却没想晏和仍是称病不出,飞升宴只留端灵送往迎来,体贴周到。
也是,端灵自来小心谨慎,不让年少的晏和迎客是对的。
云泓饮下一杯梅花酒,入口温热,却觉心底寒凉。
席间忽有白衣神君起身,持剑舞曲,衣袂翩翩。
好花招虫。
云泓正觉头痛。
心心念念的素衣少女却突然掀开帘幕,端酒聘婷而出,从容道:“此为晏和自酿的薄酒,名唤冷情,取寒山雪莲冬霜与梅花秋露制成,还请神君饮尽此杯,聊谢神君美意。”
晏和仍着素雪白裳,眉目之间稚气已渐渐褪去,一枚金印闪耀夺目,饶是客套冰冷的拒词也说得温柔婉转,令人动容。
席间,父皇母后来旨,赐下双凤摇缠枝簪。
云泓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喜难自禁,忍不住开怀畅饮。
然而再见却又是元元阁了。
奉命下界出使不久,便听闻寒族灭门,晏和重伤,天帝赐居孚寒殿疗养。
自己偷偷上界去归续阁探过一眼,病中少女素衣羸弱,乌发散漫,虚弱的脉象令人动容,毕竟年幼亡族,对谁都是难以承受的沉痛。
可至少让自己离她近了一步。
待到正式回天复命,着忙往孚寒殿赶时,却遇母后找自己谈心,竟是有意撮合自己与晏和二人。
愿意,当然愿意。
为神六百载,母后派给自己的任务数不胜数,背书温卷,修习书法,镇杀神兽,出使调查,或者是纳哪个宫女为妾,云泓都不在意,虚以委蛇,阳奉阴违便是。
只有求娶晏和一事,却是恰巧撞上自己的真心。
孚寒殿宫人既是母后留给自己的人,便是指了她去引晏和来。
却不想惹出后边种种事端。
被贬去下界治水,却又听闻寒族晏和香囊暗解,倾心云汲。
云泓这才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