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和你说得再清楚些,”云汲转过身来,双手抵住晏和肩膀,神情严肃,“我好像…也…见过他…只是…”
不得不承认云汲认真的模样实在是很凶,晏和不禁打了个激灵,斟酌道:“他…他对我自称是幻族遗后,名叫玄切,小时曾在寒山神殿住过一段时间,不过父君对我管束严厉,我不曾去过客殿,也从未见到过他,也便不知是真是假。”
云汲眸色却是更深,“幻…族?”
“嗯?”晏和抬头,仔细分辨云汲神色。
“…无妨,应是我记错了。”云汲眼下翻涌的心绪似乎逐渐平稳了,转而又复是往日平和温柔的语气,“阿和,我们回去吧。”
晏和点点头,这次却是抢在云泓前头施展了缩地阵,眼前景物瞬间转换,只是落点却不在方才二人离开的街道上,而是一处方才戏院的屋檐上。
混浊的洪水漫过房梁,盆罐瓦瓶和死去的猪羊牲畜漂浮在水面上,哭喊声,惊叫声,坍圮声,水流声,举头四顾皆是民不聊生之象。
“这是——”云汲惊疑转头,却发现晏和目色平静。
“赤青镇。”晏和仍是兀自远眺着山势。
想来云汲是初来此地,又兼之惯用神术,既没有行军打仗的需要,也没有布阵防守的命令,不了解南淮地势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自己却是一步一步地按着地图丈量过了南淮,梦柯镇位于赤青镇上游,淹去梦柯镇,赤青镇自然可得水势,但这福泽之地却是危如累卵。
如今,却是覆巢之际。
可是,云泓认识玄切吗?
玄切给了云澜纵魄散,水下神殿结界与云泓悬空咒的相似之处,玄切让云汲觉得面熟…
念起七夕那晚云泓救人的情形,晏和犹豫。
客居虚怀园半载,云泓虽有些偏执,但却也不像是会为一己私利而将整个南淮百姓置于水火之中的主儿。
——在想什么?
——想云泓…
脑内忽有人声入耳,晏和不自觉作答却是猛然反应过来,望着身旁的云汲挑眉。
云汲亦是挑眉回望,“想他做什么?”
“云泓既是下凡来赤青镇治水的,如今这情形定是要他出面。”晏和暗自气愤,不管怎么说,云汲这种窥人心思的手段确是令人不齿。
“二哥回天政务繁忙,这段时间赤青镇一事就全权交由我了。”云汲仍是挑眉,看着晏和瞪着自己,好笑又好气。
“…那现在赤青镇出了这样的大乱子,恰逢值守的殿下您完蛋了!”晏和说完便转身,一个术法消失在云汲身侧。
云汲:“…”
话是这么说的,但忙还是要帮的,毕竟这赤青镇待了这么久,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被淹。
城镇被淹,为今之计只有疏通河渠,早日退去洪水再作打算了。
西处地势最低,受灾也最严重,倒是弦乐阁…晏和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位于东南角的三层小楼屹然不动,全然不受洪水影响。
玄切,倒是选的一手好地址。
“孩子!我的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孩——”
哭喊声打断思绪,晏和缓缓回神,忽觉眼前有木盆从水面漂过,里面却是一个哇哇叫哭的婴儿。
不想其他,神力流转托起木盆,晏和踏过水面,将孩子和木盆都递给困在屋檐上哀嚎的母亲,顺便想接他们一程,去找惊风,看看能不能设些个庇护所之类的。
只是刚一接近岸边,还未伸出手,犹带泪痕的母亲就从盆里夺过孩子,退缩到屋檐角落,瑟瑟发抖,眼里满是戒备和恐惧。
晏和顿感失策,之前看赤青镇里四处供奉云泓,又流传颜绝、云澜与微生迟的三角绯闻,还以为镇中百姓刚刚对神仙法术也不会抵制。
没想到…
晏和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青紫色,的确感觉比起仙气飘飘的神明,现在的自己更像邪煞魔女之类的人物。
算了,没大不了的,事后知会惊风一声便是。
晏和继续行云,忙自己的事。
在城墙头飞上飞下,比对着地图好久,才确定疏通点,临近划定的地点才发现云汲也在往目的地赶,还领了神兵,一行人淌水而来,算上回营,召集,整军的时间,想来是比自己找的还快些。
云汲一脸戏谑,晏和却是很受挫。
想来也是,自己一直被关在寒山读书习术,政务兵术从来都是纸上谈兵,并没有实地演练过,自然比不过云泓、云汲这种自小就上手实践的。
父君之谋,终究算是空想,寒族之覆,纵然是天族所为,自己也不能如何,更不能取而代之。
晏和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却被云汲一把拉住:“这地正是用人的时候,你既有帮扶之意,便也过来吧。”
确然,左右到也到了,能帮一点是一点吧,晏和翻身越过城墙,用两柄伤玉剑气划出一道沟壑轮廓,莲步碎碎,一路直连附近河道,正踌躇着如何挖出沟里的土时,云汲却是临空一掌震下,再是接连几掌连出,隔空拍碎了沟中土。
原以为就铸决那个大块头是天生神力,没想到云汲在神力身手上毫不逊色,这一百年的上神修为,还真是实实在在的悬殊。
掌气震荡,尘土飞扬,云汲身影也隐没在烟雾之中,晏和接连后退几步,却是撞上不知出现在身后的云汲,正抬头惊慌对望,不觉间脚下一空,寒铁与梅香一道侵袭而来。
“划得不错。”云汲声音中隐隐带了笑意。
“哼。”被人抱在怀里,身不由己的晏和很审时度势地咽下了讽刺的话。
转眼之间,临空的脚就踩到了柔软的云里,晏和被云汲飞身带回了城墙内侧,围在自己腰上的手顺势松开,随行的神官侍从,也很有眼力见地去清理沟渠了。
“对不起,阿和,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方才还威风凛凛的战神,瞬间就变成了乖乖低头认错的猫咪。
方方落地,正准备理直气壮起来的晏和却是有点理不直气不壮了,只白了眼前人一眼。
“下次不这样了。”口上是这么说,云汲的手还是抚上晏和发顶。
晏和一时无语,愤恨甩掉了云汲的手。
好在出去的神官一个一个陆续回来,云汲正欲对着城墙挥拳,却被晏和制住,云汲正要转过头探寻,却见如雾寒气满上城墙,瞬间冰结,只在下方留了一处水口。
云汲了然,对着水口凝气挥去。
瞬间镇中积压的浊水从水口喷涌而出,顺着河渠奔腾远去。
“你术法的控制力倒是精妙。”云汲望着切口平整的出水口沉思。
“…不及你神力浑厚,若我二人真要严肃对战,想必还是我输。”晏和却是低头压住心绪。
“我们二人为何要对战,来争高低?”云汲似是不在意,说话间
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呢?晏和叹了一口气,却不再言语。
转过身去,赤青镇中的百姓的哭喊声仍然清晰可闻,只是神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出三日,镇中洪水便会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