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够换一个场景，这次重逢的感觉将会更令人激动一些。现在，两具金龙的尸体显而易见的躺在神启之路前面，不管是上下台阶都要从曾经强大如今毫无生气的巨龙身上跨过，这终归不是一个重逢该有的背景场面。

奥力比之前强壮了不少，双目炯炯有神。身体的强壮来自于两份神力的滋养，精神的矍铄来自于灵魂的重新聚合。在平常人的肉眼里，正在沿着神启之路逐级走下来的奥力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坚古族人在人民神殿牧师心眼中，那是一个威严到无可匹敌的强悍神灵，身后云卷火焰、周身锻体如钢、目射金光、吞吐生机、举手投足间搅动万物命运。

“好久不见，刚才差点没认出你来，你怎么老的这么厉害？”

达贡走向奥力，他的一句话把人民神殿的牧师们吓得心惊肉跳。人民神殿接近半数的牧师都是坚古族人，在奥力神殿至少有着五六十年的工作经历，他们感觉这句话都可以算作渎神了。奥力哪里老了？他的头发和胡须只夹杂着零星白丝，那是经验与睿智的象征，完全不是衰老的样子。

“你好啊，达贡，你就不能想我点儿好吗？我不像你，早就没有真正的身体，显现出来的都是你的想象。大庭广众之下，你就算看到了也不该直接说出来，对不对？”

达贡微微一愣，随后歉意地点点头。“我的错，从神启之路出来好久了，一时忘了这个规则完成试炼者眼里的神和其他人眼里是不一样的。奥力，你还好吗？”

“我都很好。”奥力轻轻挥手，年轻金龙的尸体被一阵风吹起来，如同羽毛一样轻轻飘移，让出道路来。坚古族保护神目不斜视，走下台阶与达贡碰了碰拳头，然后说道：“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我的理想正在逐步实现，只是一直不知道你的消息，难免有些担心。现在能看到你状态不错，我就放心了。”达贡指了指周围，说道：“看，这么多人见到你之后都很紧张，尤其是龙族。既然你从神启之路来，你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艾丝艾恩做了些安排，他需要更多的神灵，故而有这次大规模的神启之路试炼。凡是这个世界能形成社会的智慧种族都能参加。这些龙”奥力摇摇头，表情冷淡如水，只是不带感情地陈述一件他知道的事情而已：“龙并不满足所有条件，因此会被神启之路淘汰。”

“为什么我们龙族”玛克希摩斯晃动拳头，大喊一声，只是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奥力掐断了声音。其他人只能看到她的口型，也能感受到气流从喉咙里出来，但她的话语根本不能离开她的身体，也就不能被人听到。

达贡对母亲摇摇头，再用眼神示意希洛艾帮她冷静一下。作为知晓神灵规则限制的唯一凡人，他并不认为奥力看不起龙族。实际上奥力已经用他的话透露出一些重要的信息。

“这些是可以说的吗？”达贡用眼角瞥了下试炼之城，暗示艾丝艾恩。

“我能说，你也就能说。以众神的角度来看，你依旧是神灵，因此规则上并没有区别。”奥力在面对达贡的时候会带上微笑，他说道：“神启之路再开，对你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你可以重新获得神灵的力量，这样咱们两个人就会有三份神力。”

“所以说你是来邀请我重走神启之路的吗？”

“对，是这样。你已经有了之前的经验，再次获得神力如同探囊取物，完全没有风险可言。我想，以你现在的能力，可能一两天时间就能完成所有的试炼。”奥力说道：“在试炼的神灵之中，你也是强大神力，能够为世界发挥更大的贡献。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艾丝艾恩的想法众神之中有你应得的位置。”

达贡抬起头来望向试炼之城，此时他的目光已经能够穿透大门的迷雾，看到里面真实而熟悉的景象。他看到黄沙漫天的神灵石刻的峡谷，看到熙熙攘攘城市商区和里面繁忙庸碌的人群，同时也看到曾属于奥力的孤寂角落。只用了一秒时间，达贡就将这些尽收眼底，同时也做出了决定：“谢谢，我不去。”

“这非常可惜，同时也是一种浪费。”奥力叹了口气，说道：“达贡，我理解你的理想，成神对你来说并不是自我实现的唯一途径，但你应该明白：你不仅仅是为你自己而活。你之前将神力转移给我，但你不需要担心再次成神后没有神职。艾丝艾恩说，你至少多一个龙神的身份。”

达贡不需要回头就能用龙感了解周围龙族的心情。他们一直想要龙神，想法甚至就直接写在脸上。如果不是顾忌奥力还在这里，玛克希摩斯真有可能一嘴叼起达贡，将他直接扔进试炼之城。但达贡仍旧摇摇头，说道：“在试炼之城，我已经向你说过我的想法，现在我的想法依旧不变。”

“凡人并不永恒，你现在留下的足印，在时间的洗刷下就像海滩上的字迹，一眨眼可能就不见了。”奥力说道：“你的思想，只有在神力的加持下才能恒久的影响这个世界，而且”

“你确定你是奥力？”达贡突然一把抓住奥力的胳膊，双眼贴近这个坚古族神灵的脸皮，上下打量。在众人的惊呼中，达贡拽拽奥力的胡须，捏捏他的鼻子

奥力一摆手，甩掉达贡的钳制。“哼！干什么呢！没来由地做这些渎神的事情！”

达贡低着头，手指缓慢地揉搓着，只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抓下来什么，只知道他没有之前那么热情。随后，他原地转了一圈，目光从每一个人、每一条街道、每一个房屋和每一个窗口上扫过。

“很好。我已经感受到你的决心，就像每一个坚古族人那样顽固，对此我深表欣慰。只是每一个坚古族人都应该接受磨练，不然无法真正成才。”奥力捏了捏拳头，厉声喝道：“达贡，你只经历过一次成人试炼，你还缺一次。那次试炼就在神启之路，你应当去！”

在众人眼中，奥力召唤出燃烧的铁锤，周围的地面也变成铁砧的形态，而达贡看起来就像是烧红的铁，正要被敲打出绚烂的火花但达贡看到的却不一样。他看到奥力微笑着坐了下来，抬抬手指着试炼之城上面。在洞开的城门处，又一个人走了下来。

那是一个没有五官的人类，或者说是一个人形生物。他的皮肤由柔软的金属构成，互不交叉的线条构成复杂的纹身，各种颜色的光点在线条上流动，形成玄奥的图案。

它的衣着非常简单，拿着乌云做成的被单往身上一披就算穿了衣服，甚至没想着给自己找双鞋子。达贡注意到它并没有任何指甲，也没有指纹或者其他可以表示自己身份独特性的东西。或许它并不需要表现出与众不同，至少达贡只看了它一眼就知道它的身份：艾丝艾恩。

“终于见到本人了。”达贡正要招呼希洛艾看看，却发现除了他们三个神灵之外，其他人全都静止不动。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停了下来，所有事物都笼罩在一种阴晦的氛围之中。周围的温度变得极低，不再有热量传导过来，这让达贡回忆起掉落冰河的可怕景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世上唯一温暖之处就是艾丝艾恩身边。它散发出近乎无限的神力，让周围有了温度，有了光和时间的运动。艾丝艾恩走下台阶，站在达贡面前。它只比达贡高两个头，并没有宽出一寸，但它好像有几十万吨的重量，导致脚下的地面不断碎裂，又在他的神力作用下重新聚合。它的声音从脖子附近传出来，听不出男女老少：“达贡，非要我出面吗？”

“艾丝艾恩，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达贡竖起大拇指，说道：“让人印象深刻，的确有众神之神、世界创造者的气质。”

“这个世界不是我创造的。我只是在无尽的旅程中发现了它，施加了一点影响它的诞生与我无关。”

“我懂了。你不是亲生的，那你总相当于是养父母吧？”达贡叹了口气，说道：“你就这么准备毁灭这个世界？”

“你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这个世界上所有社会性的智慧生物都可以尝试神启之路，龙却被排除在外。他们有自己的龙之国社会，也有智慧以及成神的心。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原因只有灭世种族。”达贡指了指不远处死去的龙，说道：“他们是你从外面带进来的，对吗？”

“的确，这种龙是灭世种族，是我从外面带来的。可你的推理过程并没有结束，继续说下去。”艾丝艾恩一动不动地站立着，等待达贡。

“龙之后是魔物，魔物之后是什么？”达贡指着神启之路，说道：“你这很明显不是在制造神灵，而是挑选幸存者。你准备释放新的灭世种族来毁灭这个世界，现在正在做一些让自己良心过得去的事情。”

“我孑然一身地来，我不需要满足良心，我没有那种特性。”艾丝艾恩说道：“达贡，这个世界不需我来毁灭，它本就注定毁灭，就像每一个生命一样。只有摆脱寿命的束缚，加入神灵的行列，你才有机会超脱。”

达贡摇摇头。“你在避重就轻。我的问题其实很容易回答：你是在加速世界的毁灭，还是减缓？”

“加快速度。与其慢慢等待必然的毁灭，在绝望中逐渐腐化枯萎只用承受几十秒的恐惧，随后是无痛的迅速终结，这绝对是一种仁慈。这个世界已经残破不堪，它的基础摇摇欲坠，已经没有修复的必要。再说”

达贡从话里听出不一样的东西，说道：“等一下！没有修复的必要，但有修复的可能，是不是这样？”

艾丝艾恩点点头，说道：“这个世界的问题是你造成的，那场毁掉魔物地底空间的地震也同时破坏了世界的内核，元素能量将会飘溢、分解，大地将会变成一团浆糊。但你说的没错，我有能力修复它。”

“那就修复它，能做什么做什么。这么多年，这么多人信仰你，你积攒了那么多的神力，与其造神，不如帮助世人。”

“世界如同花园，我栽下种子、细心浇灌，如何处理果实应该随我心意。”艾丝艾恩毫无感情的声音不断响起：“在花园中，一些优良品种存在继续栽培的价值，其中就有你。每一个神灵都可以庇护一些人，你并不会孤身上路。”

“我在庇护一些人的同时就等于放弃更多的人。”达贡摇摇头，说道：“艾丝艾恩，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吧？如果你给不了我想要的，那我为何要听你的？”

“你的行为不可能永远保护这个世界，它的毁灭命中注定、迟早会来。”

达贡微微一笑，说道：“可能做神做久了就会忘了死亡，但我一直都很清楚死亡的必然，这并不影响我为好好生活而努力。至于命中注定、迟早要来？我只想尽好自己那一份责任，有多少能力使用多少能力。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集合起来都无法改变结果，那我们也可以坦然接受结果，就像承认死亡会最终剥夺我能见到的光明一样。”

艾丝艾恩并未动摇，他依旧坚持己见，说道：“我并非预测未来，而是见过太多次同样的情景，已经对所有可能的结果了熟于心。如果你决心要留在这个世界等待灭世终结，那”

奥力赶忙劝道：“别这么急着做决定！大家都是强大神力，这样的神域会有广大的面积，可以像小国家一样运转。你们要的东西其实有重合，完全可以再谈！”

达贡拍拍奥力的肩膀，说道：“你忘了吗？艾丝艾恩并不需要神力或者信徒。他只是用神启之路遴选相信神灵多过相信民众的人，让这些人继续他的试验。他会放弃那些想用自己双手让世界变好的普通人，这样的艾丝艾恩怎么可能和我有重合的需求？”

“如果我要带你走，你根本无力反抗，你现在甚至不是一个神灵。”艾丝艾恩将无面的头颅朝向达贡，说道。

“你这么着急发出威胁，是在害怕什么吗？”达贡皱起眉头，问道：“你可是艾丝艾恩啊！还有比你更强的神灵？或者说实际上这个世界不由你做主？”

“这个世界以及我所能到达的世界完全都由我做主，我拥有所有的一切，是亿万世界孤独的主人。”艾丝艾恩说道：“我的视角与你们完全不同，包括神灵也无法理解我的想法，因为我是社会学智能，你们所有人、所有智慧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