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蟛蜞真名叫彭齐,实际年龄和祝为民差不多,那个老字不是指年纪,而是说他是个滴滴刮刮的老油子。
此刻他半夜三更带人走在田埂上,他所谓的老巢“蟛蜞窠”其实就是个荒废的院落,原本是的主人自从萝卜头打进来后,就逃难去内地,萝卜头作战部队老实不客气的“征用”做了兵营,不但把挺好的住处糟蹋的一塌糊涂,还在里面为非作歹,虐杀了好几个无辜村民。
他们走了之后,这里就成了鬼宅,大白天乡邻见了都绕路走。
可对于向来在土地庙和鸭棚留宿的老蟛蜞来说,这就是皇宫天堂!
老蟛蜞贼胆包天,东洋兵前脚走,后脚他就推开门就住了进去,然后招兵买马,把个两进的小院弄的乌烟瘴气,但确实非常对这伙乌合之众的胃口,说是他们的安乐窝一点都不错。
老蟛蜞能在江湖混那么多年没被仇家做掉或者黑吃黑,说明他做人也挺鬼,知道附近黑白势力众多,自己那几条破枪也就欺负欺负老百姓,万一碰到顶头货,自己这身蟛蜞壳在大锤地下也没啥用处,通常一到晚上就全体缩回蟛蜞窠。
他手下二十多人,死守一个院子的话,普通队伍还真拿他没太多办法,倒不是打不下来,而是花了大力气攻打后,收获可能还抵不上子弹支出或者人员抚恤金。
老蟛蜞就是这么一块滚刀肉。
平时只在白天出门征税,出动一半或者三分之二人马,老巢总是留人看守。
像今天这样摸黑行军还是头一遭,唐全禄在一旁煽风点火:“我打听清楚了,今晚他们烧酒羊肉在闹,肯定没防备,我家二倌先去他们吃饭的地方嘎嘎苗头,多灌他们几杯酒,然后和你们事先埋伏在镇东头的弟兄会和,把东街栅栏搬掉,我们就冲进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册那,敢和穷爷扳山头?热他个大头昏,今天捉住祝为民肯定三刀六洞!”老蟛蜞咬着腮帮子说到。
唐全禄随声附和“嗯,别弄死了,我家大倌和讨伐队的猪太君关系很好,可以把祝为民送过去,扣个共匪新四军的帽子,还能换几个赏钱。”
猪太君,大号猪太郎,猪在日文中和汉语意思并不完全相同,单指野猪,日人认为野猪勇猛强悍,发起飙来低头就冲,不惧生死,一往无前,遂以“猪突猛进”作为褒奖词。
古代日本平民无姓,明治维新时,政府下令所有公民必须有名有姓以便登记户籍,泥腿子们纷纷就地取材,于是山下、池上、田边、井口等姓蓬勃而出,偶尔也有心思灵活之辈,不愿意和乡亲们一般见识,觉得姓氏乃大事马虎不得,猪太郎家的祖宗就是这路聪明人。
于是怀着对子孙后代的美好祝愿,毅然决然的被大家尊一声猪桑。
猪太郎对祖先的关照牢记心间,每次扫荡都是一猪当先,很快从士兵升为军曹,统领一支分队就驻扎在附近的碉堡里。
当地百姓对这家伙恨之入骨,却也拿他没办法,无非是背地里以“猪猡”称呼,虽然是大不敬,但比起猪太郎的上级来,还是好了很多。
猪太郎的直属领导叫我孙子武丸,前仨字是姓氏,据白翻译说,我孙子太君对自己家的姓氏更加自豪,祖上是地道的贵族血统,据说是从皇宫里迁出来的。
这让当地百姓就更加百思不得其解,这事情传到祝为民哪儿,他倒是看得开,笑着给大伙解释:“萝卜头么没啥文化,随随便便弄的姓就可以了,之前的首相还姓犬养呢,犬就是狗啊!”
说回猪太郎,因为他是扫荡急先锋,为了抢粮征税而无所不用其极,深的上司宠信,浦东地广人稀,他一个军曹也就派了大用处,不但管着十个鬼子兵,汉奸组织“侦缉队”也在他麾下,实在是血债累累。
祝为民若是真落到他手里,别说性命,尸体上若是还能找到一块好肉来,那是猪太君发挥失常!
而唐家父子狐假虎威靠着猪猡太君嗜杀的凶名,也巧取豪夺了不少田产商铺,他看中谁家产业,上门打个招呼,对方就得客客气气的把地契房契拱手送上,否则他前脚出门,后脚侦缉队就来拿人直送鬼子兵营!没有半点还价余地。
“你放心,得了好处肯定忘不了你!”唐全禄又说道“周浦商团被太君收缴的那批军火,皇军自己用不惯,肯定是给下面人的。到时候咱们把祝为民的罪状扣的死点,假共党说成真共党,假抗日当作真抗日,总之只要把他弄成皇军想要的样子,让猪太君好往上交差,那么好处就是跑不了!”
老蟛蜞眼珠一转“好,就扣他个包庇共党的罪名,不是说他收留了两个逃兵么,到时候咱们是手脚赶紧点,直接弄死这两人,往太君面前报的时候就说是击毙共匪王静斋和其副手!让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就这么办!”
“嗯,你儿子哪儿靠得住么?”老蟛蜞有点不放心。
唐全禄捻着山羊胡子道:“二倌不像大倌那样有出息,但我的儿子怎么也不会太差。我让他去庆功宴打听消息,然后去东街威胁一把看栅栏的野道士,李玄真这个货色,浑身上下都是软的,两句狠话,再塞个几块大头,不信他敢和我唐家对着干!到时候,咱们悄悄的摸进镇,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六场和大多数江南小镇格局一样,镇中心就是条繁华的主长街,商店都沿街而开,随着镇子的扩张,与主长街交叉的横街也慢慢变成了商业街,从天上往下看就好像是个“丰”字形。
当然随着镇子的逐步变大,丰字的横也越来越多,逐渐的在镇中心会形成十字街的热闹商业区。
这一竖通常是东西走向,与大多数河流的走向相同。
为了防止匪盗,横街的尽头通常是封死的,主街是交通要道没法这么干,只能在晚上用大木头做的栅栏为路障,到了清晨在搬开。
所以吴地镇子多半都有“东栅”“西栅”的地名,就是因此而起。
每天晚上把栅栏横到街上,天亮再收起来,这不是个好差事,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刮风下雨乃至下刀子都不能耽搁,正经人家都不愿意赚这份遭罪钱。
于是偏便宜了那些破落户,六场的东栅是由玄真观观主兼对面土地庙庙祝李玄真和他唯一的徒弟塌鼻子阿二负责的。
这两个宗教店堂(非错字)包揽了六场和周围十里八村所有关于信仰方面的大小买卖,玄真观负责求签解签禳灾祛驱鬼。
土地庙的业务更杂一点,农业社会,阳间的事情归保长镇长管,阴间的事情由阎王负责,土地庙就是阴间驻阳间办事处,阳间驻阴间传达室,总览一切阴阳沟通的事情(不包含采阴补阳等男女问题),这一切都归李玄真打理。
必要时,他还可以兼职放焰口做水陆道场相面圆光寻物,除了必须由女子出任的关亡外,所有一切封建迷信活动总览,六场没有庙宇,镇上居民图方便和便宜也就找他代劳了。
对了,浦东向来有供奉狐仙的习俗,高桥出了个大好老-杜月笙,他搬到公馆后还是有香堂供着从高桥一起随迁的狐仙,可见信仰这个东西是多么顽固。
但中国人又向来善于变通,反正都是玄学方面的事情,无非是活人求个安心,死人……人都死了,也就不在乎别人怎么做了。
就近找专业人士解决是最方便经济的做法,而李玄真也秉承一专多能的态度,样样都拿得起,很受镇上居民好评。
说白了找和尚还是找道士也真没多大差别,何况李玄真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收费合理,足尺加三,做完法事,往往还附送相面点痣正骨等其他业务。
如果客人没有这些需求,他还会弹着破三弦唱两首喜歌作为添头,总之就是让客人觉得这钱花的值,下回有个什么事情第一时间还是想到他李道士。
可就是这样,他还得负责天天搬栅栏,才能吃饱饭。
可见当神棍的日子也不轻松,关键时刻还得卖力气才有保底钱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