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斋道:“哪能,年纪大了,翅膀硬起来了是伐?还敢给我脸色看?”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但,但,先生啊,镇江现在是那帮江苏的省会(南京是‘首都’),里面大大小小都是乌龟王八蛋,这一路上查的肯定严,我,我实在是担心到时候露出马脚来。”
“啧”王静斋撇撇嘴,“嘴巴干了,去给我倒杯水来!要不冷不热的……”
“又开始卖关子了”祝为民无奈,只好去倒水,这是王静斋当年的习惯,讲真材实料的事情前肯定要卖个关子,或者是喝水,或者是吃瓜子,总之就是要让这个小子团团转一番,他心里才开心,接下来讲故事才卖力。
“安全你不用担心,至少,火车上绝对安全”王静斋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在一边,用手背擦去嘴唇上的水渍,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来。
“为啥?”
“实话告诉你,这就是买一等座的奥秘。蓝钢特快啊,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汪伪政府现在打着官民一体的旗号,取消了所谓的外侨车厢和政务车厢,改为一等,二等,三等。”
“一等车厢票价极贵,一般人不敢问津,这年头能敢买票的,要么高官,要么就是大有背景的人物。懂了吗?”
“哦,哦……”祝为民点点头,“我晓得了,因为是一等座,所以查票的就不大敢多问,而且保卫工作也做的好,没有毛贼或者其它三教九流的来打搅。反而是最安全。”
“对的!而且,这一路上你的身份是个边缘人物,在伪政府里挂个名,喏,这是工作证……”
祝为民接过这个黑皮小本,只见上面印着烫金大字“大东亚新闻社”。
翻开内里,则写着“李穆”,职务是,主任记者。
“你名义上是个主任记者-也就是记者的头头,实际上是替伪政府高官搞紧俏货色的跑单帮人物……明白嘛?”
“嗯嗯”祝为民连忙点头,有了这个身份外加一等座的车票,去镇江的路上确实是风险不大。
而且这样带个保镖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是车票,收好”王静斋递给他两张小小的硬板纸卡片。
祝为民看了眼顿时又问道:“??哎,先生,我们不是到镇江么,怎么车票是买到南京的?”
“这个你别管了,到时候你镇江下车就是……”
……
祝为民坐在蓝钢特快上,这是他前所未有的新鲜体验。
车厢干净整洁,座椅蒙以豆灰色府绸罩套,洗的干干净净,桌几上还配有小花瓶、小茶杯,随时会有服务员过来添加蓄水,途中还有小点心吃,这是他出娘胎来第一次这么享受。
今天是礼拜三,照例是蓝钢特快比较空的日子。
一等车厢里也没啥人,祝为民穿着淡天蓝的真丝长衫,拎着一只小小的牛皮公文包,小分头梳的一丝不苟,巴拿马草帽挂在窗边的衣帽钩上,脸上架着玳瑁壳水晶眼镜,这身打扮都是王静斋替他准备好的。一看就是有钱有身份的,加上他当过几年老师,一身文质彬彬的气派,说是南京某大员的子嗣也有人相信,。
冯有福坐在他旁边,也是换了身打扮。
黑色的府绸长裤宽宽大大,裤脚管用黑色丝带扎牢,白汗衫外套香云纱开襟衫,腰里是巴掌宽的腰带,头上一顶凉帽,配上青嘘嘘的络腮胡子,怎么看不像好人,不过倒是这个时代狗腿子所常见的打扮。
这一路上果然太平无事,按理说每次停靠站台再启动后,列车员就会来查票,以防止有人买短坐长,来占铁路局的便宜,但“一“等座不是白叫的,半途查票也就一次,果然名实相副。
到了镇江,两人下车,站在月台上四下打望一番寻找出口。
旅客出站是要把火车票交给站方的,经检票员查验后方可出站。
但祝为民按照王静斋的吩咐,只是将火车票给检票员查验,然后淡淡的道:“我去镇江办点事情,还是要去南京的。”
检票员正核对车票呢,冯有福眼珠子一瞪:“马拉巴子,快点,他娘的,耽误了少爷的事情,敲掉你的铁饭碗!讨饭胚子!”
铁路饭虽然辛苦,但胜在收入尚可且工作稳定,若是真得罪了眼前这位公子爷,被他一个电话敲掉饭碗,那可就亏大了。
检票员吓得一哆嗦,连忙恭恭谨谨的把车票还给祝为民。
两人出站后,按照事先吩咐拐了几个弯,见到一家颇大的书报摊,上面不但摆着各种报纸,就是杂志也很不少。
祝为民朝冯有福使了个眼色,后者机警而隐蔽的观察了下四周,见一切正常,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踱到报摊前。
扔出五分钱,对摊主道:“一份今天的《中央日报》。”
“先生,你的报纸”摊主收钱递货。
冯有福接过报纸却也不看,就夹在右咯吱窝里。
他的举动引起了书报摊旁边的一个和他打扮类似的年轻人的注意,这个年轻人正捧着一份《中央日报》看得津津有味呢。
随即,他将报纸夹在左腋下,跟着冯有福走了几步。
报摊老板伸出右手摸摸脑袋:“今天太阳阿是从西边出来了,《中央日报》都有人买?”
这是汪伪政府的机关报,也是重要的宣传阵地,报纸上有用的新闻一条没有,不是日支亲善,就是剿匪成功,再就是皇军大破蒋介石军队与xx处,另外还登载诸如,伪蒙,伪满洲国等亲善友邦的消息。
这年头不管是正经人还是不正经人都不会看,正经人是见不得上面这满纸荒唐,不正经人则更喜欢看各种充满低级趣味的小报。
报摊老板根本不会进这报纸,奈何上面下了摊牌的命令,若是不进《中央日报》,那么其他报纸杂志也别买了……
虽然指标不多-每天五份,但这报纸根本卖不掉,用来擦屁股还嫌硬,是报摊老板的心腹大患,今天却一下子就出去两张,这让他喜不自禁“难怪出门喜鹊叫……”
冯有福知道有人跟着自己,逐渐放慢脚步,后面的人立刻加紧步伐,两人便并行起来,相聚不过一拳距离,远远看去好似朋友相约逛街。
年轻人笑道:“这位先生也喜欢看《中央日报》?”
“随便看看,你好像也喜欢看嘛……”
“终归要看看的。”年轻人回答道。
冯有福不言语。
“自己人”年轻人随即道“我是来接你们的,叫我赵阿六就好”
“嗯,你跟我走,李先生在那边等我”冯有福扭头带着赵阿六向祝为民走去。
而在此时,祝为民已经不动声色的将两张火车票撕碎,分散的扔到了路边的垃圾堆里。
王静斋所谓的保密巧槛便在这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