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君临所肯定的那样,凤殊已经猜到了。
君豪体内有阴蛊,阮钰体内却不见阳蛊的踪迹。
不久之前,君临胡扯她与即墨的关系时,曾经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原来是这样。她低下头去,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的鸡皮疙瘩从手臂上冒出来。
她这一次泡澡泡了很久,久到身体发红,两手起皱,才慢吞吞地穿上衣服。
凤圣哲已经睡着了,正四仰叉地躺在床里头。君临一手枕在脑袋下,躺在床中间。
她有些烦躁,很想大吼一番,或者干脆暴力将人赶走,但心里却知道,哪一种方法都无法如愿,所以她保持了沉默,站在原地迟迟不能动弹。
“你可以一夜不睡,将精神力学习时间无限延期。你也可以到别的房间去睡,第二天发现还是在这间房醒来。”
言下之意,她要是不睡觉还好,只要是想睡觉,就只能够在这里睡,不管她跑哪儿去休息,他都会把她给逮回来。
凤殊抿唇,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好一会,他表情平静,看向她的眼神更是一丝波澜都没有。
忍字头上一把刀。
忍字头上一把刀。
忍字头上一把刀。
忍字头上一把刀。
她心里默念了许久,才慢吞吞地上了床。
确认她盖好被子,他立刻把光控系统给关了。
“我岁之前,很贪玩,是个常常让长辈们哭笑不得、狗憎人嫌的捣蛋鬼,喜欢做的事情很多,其中一种是躲到床底下去睡大觉。随时随地,只要是困了,找到一间房,就会藏身到床底下去。”
尽管是倾诉,他的声音却像是一条水平线,笔直如剑,一点高低起伏都没有。
“差不多到岁生日的时候,有一回,我看书看得累了,爬进了床底下,一开始睡不着,想着该练习操控精神力。
我的精神力极具隐蔽性。就算是爷爷,不集中注意力寻找,也难以发现我的精神力的存在。发挥的好时,就像无所不在的星一样,可以随时监控四周,人、物、声音、味道、色彩,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直接通过精神力看到、听到、闻到,甚至攻击。
当然,前提是我没有主动露出破绽,但除非是睡觉时间,我一般都是坐不住的,所以屡屡都会暴露。那个时候,很可惜,我还不会攻击手段,只会最简单的防守隐藏自己。
那一天是发挥得最好的一天,我安静地躺在床底下,用爷爷教的方法,在身体表面裹满了精神力,从头武装到脚,听了一场闹剧,或者说,通过精神力,直接目睹了一出恐怖剧。
我再年幼,那时候也晓事了。所以那个我应该称呼为表姐的女人,跟那个我应该尊称为父亲的男人,在做些什么腌臜事,我一清二楚。
我第一次完美地隐藏了自己。脱身后立刻跑去找了祖母,将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她让我不要声张,千万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漏了口风,说她会处理。
我信了她。她毕竟是祖母。
可是很显然她没有当一回事。
因为那一年,我倒了大霉,被迫看了好几次同样的场景。他们一次都没有发现我,我的精神力操控水平突飞猛进,一次比一次更加完美地藏身在床底下,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置身天堂,我却掉进了地狱。
祖母抱着我哭,让我将丑事当做秘密带进棺材里去。
我想告诉爷爷。他那个时候一直在外边作战。我要联系他。祖母求我,说如果说了,爷爷一定会跟她离婚。没了丈夫,她会死。间接害死了母亲,她的儿子君豪也会死。
我不肯退让,直接跟她说我想要君豪死。他死了我还愿意承认他是我的父亲,他活着,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
祖母跪下来哭。
你爸爸死不足惜。但要是你爷爷知道了,老四,你妈妈阮钰也会死。
是阮钰引狼入室,收养了她自己亲妹妹的女儿,最后才会发生这样的丑事。她毁了君家的清誉,君家子孙后代的名声也会遗臭万年。作为族长,你爷爷一定会清理门户,杀了君豪都有可能。
就算你爷爷不杀君豪,你妈妈她现在不知道这件事,还能活下去,知道以后,肯定也会自杀。她是个再傻不过的女人,一生只为了丈夫而活,你忍心因为自己的任性,去害死自己的妈妈?
我害怕了,所以妥协了,守口如瓶。
再后来的某一天,却发现了一件更为荒诞的事情。原来我还有一个妹妹,跟三哥、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只是晚了五个小时。
那个女孩,一直喊我四表舅。因为是唯一的女孩,我们兄弟四个都非常地疼她,尤其是我跟三哥,跟她是同一天生日,所以一直认为是奇妙的缘分,把她当成君家的小公主一样,却原来是我们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真的是君家的血脉。
可笑吗,凤殊?
你一定会觉得很恶心。
不怕你笑话,岁之后,我开始噩梦不断,在你出现之前,如果不吃药,我没有办法再睡一个好觉。
发现丛欣身世的那一天起,我没有办法再在君家住下去。
君豪让我恶心,祖母让我恶心,就连一无所知只会围绕着君豪转的母亲,也让我觉得恶心,更恶心的是时不时带着女儿丛欣上门来做客的所谓表姐。
但是最让我恶心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是我自己。我恨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君家。我恨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君豪的儿子。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胎死腹中,没有百日夭折,没有勇气在发现的那一天就立刻去死,立刻结束这肮脏的一切。
我害怕到每一天都在发抖,害怕到除了逃跑,什么都顾不上。
后来一直住校,除非是过年,除非是爷爷命令,我很少回老宅去,发展到后头,学校一有假期就会回山庄这里来。进入军部之后,我再也不愿意回家,年节时也去执行任务。
离家出走以后,我就打定主意,除非是爷爷的生死大事,这一生我都不会再踏入君家一步。
我慢慢地做到了,从减少联系到音讯全无,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我让他们习惯我不存在的状态,让他们即便是在想象里,也把我想成是一个死人。”
然后某一天,她带着他的儿子出现了。他没有办法坐视不理,只能够解除假死状态,活生生地站到了君家人的面前,重新以君家四少的身份,过日子。
在黑暗中,他慢慢地转过身去,伸手搭在了她的腰上。
凤殊没有动,身体也没有瞬间的僵硬。
她睡着了。
确切的说,她进入了争分夺秒地运转心法的时间段,所以意识早已潜入了很深很深的地方。
他沉默了。
也许听进去了那么几句话,也许压根一句话都没有听。
她的脉搏比平时缓慢了许多,呼吸平缓,假若刚才与他对视时像飞鹰,此刻的她安静得如同一颗石头,沉默,坚硬,牢不可破。
不会让他闯进去,不会回应他,甚至不会听他说话。
他缓缓地抽离了手,再次转过身去,将儿子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