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韶煦愕然。
虽然神情平静,声音也平板得毫无高低起伏,但他还是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股戾气来,就像是受过情伤的小女孩。
她是真的不想嫁人,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
“凤殊,我十六岁的时候,跟你有了婚约,你那会儿,还只是一个胎儿。
如果真的不想结婚,让你跟我一直维持婚约,甚至是在长辈的强迫下结婚,也不现实。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等了你二十年,你也等我二十年,或者至少十年,时间换时间,可以吗?当然,如果不用十年宋家局势就明显好转,我们也可以提前退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一开始是长辈们定下的婚约,内容有变,自然也该由长辈们做主。我会告诉高祖父,如果他老人家没有意见,此事再议。”
言下之意,她个人没意见。
“好。”
宋韶煦顿了顿,又看向她,“真的不考虑我?就算你不想嫁人,长辈们也还是会想方设法把你嫁出去的。”
“我的事情我自己会看着办。”
她的语气很淡。
相处了一个月,虽然交流不多,但观察入微,他多少也有些心得体会,知道她这是不耐烦了,笑了笑,说了一声再会,便走了。
午饭的时候,她被凤小二揶揄了好一通,饭毕还被对方夸张地安慰了好久。
凤珺解救了她,饭毕进行第二次单独谈话。
“现在说说看,觉得那孩子怎么样?”
“高祖父,我是认真的。”
她要到战场去,找姐姐凤小七,还有父亲凤扆。
“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情况,到了战场上可以活下来?凤殊,我们凤家不会送任何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子孙到战场上去。”
凤殊将她跟宋韶煦私下达成的共识告诉了他,出言尖锐。
“既然高祖父认定了姐姐是我们凤家新一代的领军人物,那就应该让她在历练过后适时地退下来。战场少她一个不少,凤家的未来却需要她保驾护航。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您跟曾祖父还能坐镇后方,祖父才可以放心地在战场上披荆斩棘,一旦两位有个闪失,祖父就会顾此失彼,届时凤家该怎么办?
与其事到临头懊悔迟,不如谋定而后动,现在就开始做好准备。大姐姐跟七姐两人之中,必定要回来一个人。鉴于这一代没有男丁,三姐姐跟四姐姐又遭逢不测,我跟二姐姐理应顶上。”
这是第一次,她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冷静,冷静之中又显得情绪格外强烈。
凤珺感到相当意外。
她才二十岁,已经开始关心家族的大局走向,知道困难所在,也愿意迎难而上。
“你二叔夫妻不可能再有另外的孩子,小二需要给他们养老送终。小十没有妈妈,现在爸爸也不在身边,所以以后也不可能上战场。小五跟小六天赋一般,性子也还需要再磨一磨,有适合的人选的话,嫁人更好,上阵暂不考虑。
你大堂姐不会让双生妹妹去以身犯险,你姐姐对你也是一样的。虽然你的身体已经复原了,但是精神力的暗伤却不容易痊愈。高祖父私心觉得,不去对你更好,对小七更好,你们好了,凤家也才会好上加好。
诚然在未来,我们凤家会有人丁不旺的巨大危险,但小九,那应该是我们这些长辈操心的事情。”
凤殊沉默。
她没想操心。
她只是想要上战场。
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战场,硝烟弥漫,却有她必须要见到的人。
“既然你不想这么快嫁人,行,那结婚的事情暂且搁置,这是你第一次向高祖父提要求,我就允你二十年。二十年后,希望你慎重考虑这一门婚事。”
虽然说的只是希望,但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凤殊不置可否。二十年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变数多着呢。
见她乖乖地应了一声好,凤珺才又提起了前事,让她演示一番点穴。
她照做了,一指点出,凤珺瞬间口不能言脚不能行,如同木偶那般,唯有眼珠子可以转动。
半个小时后,她帮他解开了穴道。
“你是怎么学会的?跟谁学的?”
问题脱口而出,他的声音仿佛在颤抖。
凤殊摇头,“不记得。”
她弯了弯十指。据说十指连心,可惜她的心如同身处黑暗,没有办法告诉她更多的往事。
“是我太心急了。没事,慢慢来,我们慢慢来”
凤珺曲指敲向边上的桌子,“笃”、“笃”个不停。
“高祖父,要什么样的标准,才被允许到战场上去?”
她觉得最好先弄清楚这一点,就算现在有诸多不足,也可以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这个稍后再说。我问你,以前的事情,真的一点都回想不起来?声音,画面,气味,就没有捕捉到什么一闪而逝的东西?”
她闻言有些迟疑,凤珺紧紧地盯着她,“是什么?说说看,高祖父帮你分析分析。”
凤殊没有感受到恶意。
除了三个小女孩对她莫名其妙的不喜之外,她在凤家,感受到的都是善意。这些长辈,是真的欢迎她回家,为她的平安归来感到欢喜,更为她的丧母感到悲痛。
就目前看来,这是一个值得依靠的家族。
“我听到了不同的声音,三个。一个像是在喊我的名字,一个像是在笑话我学艺不精,还有一个像是在教我什么。”
“教你什么?”
凤珺的声音显得又快又急,就像冷水骤然沸腾,咕嘟嘟冒泡。
她摇头,“不知道。只是说了几句话,就没了。”
“什么话?”
看得出来,他很在意。
“他说我的识海非常特殊,非要形容的话,类似于一座由古老的武器剑所构造的城邦,动起来时,万剑齐发,识海便是剑池,养剑之器,不动声色之时,万剑齐喑,识海便是剑冢,埋葬之所,说他也许可以领我入门,却没有办法教我更多。”
凤珺神情微滞。
凤殊有些惴惴。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你让人进了你的识海?”
“我不知道。识海是什么?”
“若非受伤,就算是父母师长与伴侣都不能进入的地方。是你的身家性命,智商正常的人绝对不会向外人敞开识海。”
换言之,他怀疑她脑袋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