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秦王忍着腿上的隐痛,抬首盯着几步外的少女,神色冷冽。
地上的女子一身藕色裙衫,梳着双丫髻,插一支海棠含露发簪,杏眼清澈,面容白皙,嘴角微微上扬,神色淡然,任谁见了,都如沐春风,说不出的舒适。
放眼整个天下,敢这么与他直视之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子,刚刚目睹一场血腥,竟然面色不改!
还一脸平和站在地上,明目张胆打量着他!
发觉帘子半掀,路人心头一惊,下意识伏低了身子。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苏浅玥也觎见了这一幕,心头大惊,暗道一声完了!
下一刻眸子扫到苏浅璃身上,只见那丧门星直挺挺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盯着车驾。
苏浅玥心思转了个弯儿,心头一松。
比起她的无意冲撞,那丧门星的公然对视,罪过就更大了!
苏浅璃啊,苏浅璃,地狱无门,你却偏要闯进来,这可怪不得别人!
……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片刻工夫,车帘终于落下,遮住了马车内的一切。
坐在车里的秦王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
马车外的近侍武进躬身一礼,正要扬声清场。
路人瞬间反应过来,如同惊弓之鸟,“哗”一声四散开来。
苏府的侍卫突然灵醒起来,倏地从地上爬起来,急忙将马车牵到了一边。
几息之间,水泄不通的朱雀街瞬间变得畅通无阻,可容三辆马车并排通过。
众人目送秦王车驾遥遥行远,这才手脚并用从地上踉踉跄跄爬起来,看一眼妆容凌乱的贵女,又扫向神色平和的女子,满心后怕。
他们拖着虚弱的步子,渐渐行远,满心惊诧。
站着的小姐显然更小一些,怎么这般沉得住气?
她面对的,可是秦王啊!
这胆识,啧啧,令人瞠目!
苏浅玥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被秋菊搀了起来。
经过苏浅璃时,她狠狠剜了一眼苏浅璃,咬牙切齿道:“冲撞了秦王,你等着吧!”
撂下一句狠话,率先上了马车。
“小姐,您没事儿吧?”伺棋急忙赶上来,护在主子面前。
眼睛忍不住瞪着苏浅玥的背影,气红了双眼。
到底是谁冲撞了秦王,心里没有一点儿数吗?
苏浅玥浅浅一笑,拍了拍伺棋的手,“放心,时辰不早了,赶紧出城!”
苏浅璃可没有忘记今日出城的目的。
苏府大小姐苏浅钰,如今是华阳公主的伴读,前几日皇后娘娘着人传话,说苏浅钰病了,已经着太医看过了,没有大碍。
苏浅钰是大安第一美人,才貌双全,自小便由老太爷苏詹亲自教导。
苏老夫人更是将她捧在手心里,昨日请安,苏浅璃发现苏老夫人心神不宁,便起身请命,去白云观为大姐祈福。
这位好姐姐,前世将她逼到了绝境。
这一世,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好好看着她一点点夺去她的所有才行!
……
苏老夫人平日里最疼苏浅钰、苏浅璃。
见苏浅璃如此说,直赞姐妹情深,当下就应允了,着宋嬷嬷多安排些人手,路上保护四小姐。
一听苏浅璃要出府,二房的姨娘蔡丽娘哪能错过监视丧门星、又能讨好老夫人的机会,立即撺掇自己的女儿苏浅玥跟了出来。
她如今已经升为平妻,过些日子过了明路,就能名正言顺成为二房的主母,苏浅璃的继母。
这份面子,苏老夫人还是会给的。
马车刚走到朱雀街,便上演了方才那一幕。
……
这么一耽搁,到了白云观,日头早已中天。
虽然还是早春,下人被日头晒了一路,又爬了半天山,个个额头上淌着汗,口干舌燥。
苏浅璃体恤下人,吩咐他们先去喝口茶,便随寺里的主持云智进了大殿。
为苏浅钰祈完福,用了斋饭,娇生惯养的苏浅玥早已累极,直接去了客苑小憩。
走前,她还不忘蔡丽娘的嘱托,留了个小丫鬟跟着苏浅璃,美名曰伺候苏浅璃。
苏浅璃对她这种小把戏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笑着目送苏浅玥出了斋房。
这才搁下了手中的茶盏,扶着伺棋的手出了斋房,闲逛起来。
白云观坐落在青云山山巅,观内几棵百年古槐,几人合抱才能围住,蔚为壮观。
一到初夏,绿树成荫,槐花满枝,香飘十里,成为白云观一绝。
那些官家女眷,都会借着祈福,小住几日。
是以,白云观的香火才能这般鼎盛,成为大安数一数二的名观。
前世,她也是陪着王贵妃前来,发现了那个女尼。
借着她,李琮烨三顾茅庐,请到了那位智多星,帮着自己谋来了梦寐以求的江山。
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机会,上一世他得到的,这一世,他连想都不用想……
如今初春,头顶上的古槐刚抽出嫩芽,盘结曲折的枝条衬着日头落了一地斑驳,颇有趣致。
苏浅璃踩着树影,赏完古槐,这才拐进了右手边一处小院。
院中一个女尼正俯身劈柴,青色道袍松松挂在身上,额头沁出了汗水,面色苍白。
听见院门口的脚步声,她手一偏,手里的斧头落在了扶着木头的另一只手背上。
只听见一声痛呼,斧头“哐啷”一声砸在了地上。
伺棋“哎哟”一声,先一步跑上前,便看见血水从那女尼的指缝涌了出来。
伺棋一急,下意识去寻自家主子,“小姐……”
苏浅璃上前,抽出袖中的帕子压在了女尼的伤口上,吩咐伺棋取随身携带的伤药。
那女尼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贵女,眼中有些惶恐。
苏浅璃先她一步笑着道:“都怪我,闲来无事,随处转转,没想到惊到了姑姑,可别留下什么伤疤才好!”
“多谢小姐,民女……小……小尼惠安一点小伤,不妨事儿……”
“四小姐,您没事儿吧?”
主持云智急忙赶了过来,人还没有进院子,便出声询问。
这些官家女子,可关系到观里的香火,她丝毫不敢怠慢。
苏浅璃转身,冲云智笑着道:
“多谢主持,我无事,只是害得惠安姑姑受了伤,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苏浅璃转身吩咐伺棋,“待会儿记得给观里捐一笔香油钱,多谢主持的招待!”
云智一听,心头一喜。
苏府一向大方,每次捐的香油钱都不少。
伺棋躬身应是,苏浅璃这才看着一旁受伤的惠安,又将目光转向云智。
“姑姑们平时少不了头疼脑热,应该请个会医的婆子住在观里,主持事务繁忙,请医婆的事儿便由我来办吧!”
云智一听,喜不自禁,连连道谢。
苏浅璃笑着推辞道:“主持折煞我了,害得惠安姑姑受伤,我临时才想到这个主意,这声谢,受之有愧!”
能当上一个知名道观的主持,天天儿接待各府家眷,哪能是个糊涂之人。
她的目光转向一侧的消瘦面孔,若有所思。
这惠安算是个有造化的,来了没多久,就得了官家小姐的青眼,看来,以后不能让她干粗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