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马车驶入一条巷子。向前走了不久,远远的便看见十几个孩童围着一个小摊子,等离得近些。
才知道这是木偶戏的摊子,还能听见摊主咿咿呀呀的唱着《金闺怜》这门戏,正演的是开篇小姐得到书生的情诗时,娇羞写回信的一篇。
十几个孩子年纪有大有小,大些的是专心听戏。
年纪小的则是看木偶活灵活现的动作,见木偶似模似样的在纸上写字,便瞪大了眼睛,看的比谁都仔细。
杜凝云掀开车帘看去,听见那熟悉的台词,那里不知道这就是自己命文岳先生所写的话本。
杜凝云忍不住笑道:“难怪你们都说大街小巷都在传唱,竟真的有人传唱。”
待墨和弄墨一样大感惊奇,也凑过来瞧。
唯有蕙儿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很自然的说:
“当然有人传唱。”虽然开始的时候是将军命人传唱,后来是有人跟风。
“姑娘若是能常常出门,这些事那里瞒得住姑娘,只是世道如此,女子那里能常出门呢。”
“那就让这世道改一改。”杜凝云似是极为随意的笑说道。
蕙儿笑了,虽然新版女戒沦为禁书,诸孜碑被弄到狱里人人喊打。
可新版女戒能在各家广为流传,就已经说明了如今世道。
秦天的女子呀。
身份高贵的公主贵女们还可以嚣张肆意,那些寻常的士族女子早便已经谨小慎微了。
新版女戒中所谓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虽然不是寻常人家女儿的常态,却又能差多远?
所谓的七出、三不去,各种新版规则。只是在高门贵女的圈子里尚且不适用罢了。
就好比忠意伯府,忠意伯府的老夫人不喜李敏,认为重阳伯府出来的女孩自小习武,性子又直又莽。
可老夫人再不喜欢李敏,明面上也只敢磋小门小户的三夫人,只敢日日给三夫人立规矩,给露姑娘等人脸色瞧。
蕙儿想着,心中叹道:那新版女戒根本就是写给小户出身又想高嫁的女子的,只有这类的女子才不得不为了母家忍气吞声。
蕙儿想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想和杜凝云解释一二,却见待墨不知从那里提出来几盘分量极少的各色炒肉,还冒着热气的那种。
蕙儿有些懵。
而杜凝云却已经熟练的拿起筷子,夹起其中一块放进口中,便飞快的去吃下一盘。
蕙儿忍不住伸手拽了拽待墨,满是迷茫的小眼神让待墨忍不住笑道:
“伯爷认为饭食以清淡为要,方能养生,于人有益。不许后厨把油盐之物添的太多。”
“我吃着府上的饭菜也蛮好吃的。”
“的确好吃。”待墨也点点头,但细米白面,肥鸡大鸭的都不许做重口,全是清清淡淡的。虽然做的也好吃,但吃多了那里不腻呢。
“你原先在北疆,苦日子里出来的,如今自然还不觉得什么,等时间久了,只怕你的嘴巴比姑娘还挑呢。”待墨说着,忽见正吃着的杜凝云瞪了她一眼,赶忙向杜凝云陪笑道:
“好姑娘,我再不胡说了。”
食不言。
杜凝云撇了她一眼,继续吃自己点。
待墨心里清楚杜凝云的为人,也不多说,笑嘻嘻的接着向蕙儿说:“姑娘爱吃这些辣辣的。我们在夏天里却更爱要些鸡蛋羹、面筋之类的解馋,权当是零嘴儿。”
蕙儿听了这话,忍不住嘟起了嘴巴,委屈的说:“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要早告诉我,我还为什么去偷吃…”
“偷吃?”待墨和弄墨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蕙儿只好说道:“也没吃多少。再说了,那些东西摆几天就要换新了,进我的肚子总比扔了好。”
却惹得待墨轻轻在她身上锤了两下,笑骂道:“难怪近来的吃食更换的频率越来越快,原来是你在偷吃,我还以为咱院里的那个小丫头呢。”
杜凝云因菜太少,很快吃好了,也笑着说:
“以后饿了不必偷吃,吃饭的时候让她们多做些,你多吃些。若还是饿,就光明正大的拿着吃,谁不让你吃,你就来找我。”
言罢。
杜凝云接过弄墨递来的茶杯轻轻漱了漱,又用帕子擦了擦嘴,才接着说:“以后光明正大的吃去,若是偷吃,逮住一次,便罚你一天不许吃饭。”
蕙儿才想叫好,听见逮住一次偷吃,便罚一天不许吃饭。又把头低了下去,不情不愿的说:
“知道了。”
蕙儿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说:“对了姑娘,将军也在文星阁呢。”
杜凝云顿时一脸问号。
戚蔺虽然回到京城,可也在朝中领了官职,他还有空去文星阁?
蕙儿见杜凝云神色不对,便赶忙说:“我没报信。”
杜凝云愣住了,但立即用危险的目光看向蕙儿,一字一句的说:
“报信。”
蕙儿表情一僵,没想到自己会激动之下说漏嘴。只好补救道:
“将军让我跟着姑娘是为了保护姑娘,真的没让我监视你。”
没让监视。
蕙儿,你又说漏嘴了吧。
杜凝云沉默了一瞬,戚蔺没让你监视,你拿这话唬谁呢?
眼前的场景猛然一变,从狭小的车厢瞬间变成阔大的寿宁宫,杜凝云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颜色沉闷古旧的太后制服。这是她以前的衣服。
这里是她先住了十多年,又飘了N久的宫殿。
只是她明明已经重生了,她怎么又回到来寿宁宫!
杜凝云愕然的想着,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人强行捏住。
“男宠。呵!杜凝云,你想我了?”
低沉的带着恨意和各种复杂情绪的深沉声音响在杜凝云的耳边,让杜凝云浑身发寒。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从杜凝云的心底蔓延开来,让她忍不住一面颤抖,又一面奋力的想看清这人的脸,却只看到一片模糊。
“你是谁?”
没人回答。
但没人回答却让杜凝云心中的害怕越发浓郁。
眼前渐渐陷入了一片漆黑,这片漆黑就更让杜凝云满心恐惧。
好在渐渐的,虽然不知过了多久,杜凝云渐渐听见了细碎的声音,便顺着声音的方向使劲寻觅。
终于感觉到一只手正在用力的掐自己的人中。
杜凝云奋力的睁开眼睛,入眼便是戚蔺焦急的眼神。
“云儿!”
不知为何,听见戚蔺的声音杜凝云就想起方才那个无脸男,忍不住的伸手朝戚蔺的脸推去。
只可惜才醒过来,脑袋还不能灵活的掌控双手,好不容易抬起手。就被戚蔺握住,只听戚蔺深情的说:
“我在。”
杜凝云见状,奋力挣了一下,没挣脱。
意识又渐渐回笼,杜凝云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很磕碜的地方。
没有床幔直接看到屋顶的房,简单的没有雕花的普通红木床,大倒是挺大,只是…
杜凝云果断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手脚恢复知觉了,才奋力的想坐起来。
结果还没开始奋力,就被戚蔺十分贴心的扶了起来,还用手搂住了她的腰,让她很自然的倚在他怀里。
杜凝云的脸瞬间红透了。
我是想坐起来,可我不想…
只可惜戚蔺用实力告诉她:不,你想。
但好在坐起来之后,杜凝云能看见的更多了。
这个房间实在简陋极了。
空旷的屋子里摆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套桌椅。
除此之外看不见半点装饰,什么瓷瓶玉盘、奇珍异玩。什么瓜果摆盘、鲜花点缀。
这屋子里除了茶壶茶杯,连个香炉都没有。
杜凝云想着,忍不住四处看了一眼,却在屋子的另一边看到一张大桌,可这桌上却只放着一把不用拿起来就带着骇人气势的刀。
再顺着窗子看向院外,空空荡荡的只摆了各类武器的院子,院外隐约能看见高大的树影,而那树影怎么看都绝对不会是忠意伯府的风格。
“这…”杜凝云两眼发直。
难道她刚才一不小心死掉了。
然后戚蔺觉得她还有救,把她从坟里刨出来安置在简陋的别庄?
正想着,戚蔺已经说:“这里是镇北侯府。”
杜凝云一愣,而戚蔺接着说:“我的院子。”
这下杜凝云真蒙了。
她怎么会在镇北侯府,戚蔺的院子。
她一不小心昏迷了很多年??
她一不小心昏迷了很多年,她也该在忠意伯府才对吧!
杜凝云想着,只觉得自己人中开始一阵一阵的疼了起来,而且越来越疼。
杜凝云疼的下意识的用手去碰了碰,一碰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我手能随意动了。
再一试,杜凝云麻利的从戚蔺身上躲开,赶忙问道:
“我怎么在你这里?”
“你突然昏迷,待墨和弄墨两个吓蒙了。蕙儿便找到我。而我在的地方离我这里更近,便先把你抱了过来。”戚蔺说着,一直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松了下来。
心道:太医虽然说你无事,可你自太医走后足足昏了两天,虽说这两天里也一直有太医来。
可若再不醒,我只怕要控制不住的把你带到太医院去了。
戚蔺想着,忽然起身出去,不多时便端着一大碗黑漆漆的药折返回来,说:
“喝吧。”
杜凝云看着这满满一大碗的药,一时表情有些崩。
“喝?”
“嗯。”戚蔺看着杜凝云,见杜凝云面带迟疑之色,便十分认真的补充道:
“喝完。”
杜凝云更懵了。
比她脸还大的大碗,是她平时吃饭碗几倍大的碗。
要她喝完!
“不是…这个太…”
“喝。”戚蔺言简意赅,直接将碗递了过去。
杜凝云心里还在怂,闻言弱弱的接过碗来,喝了一口。
苦涩的药味让杜凝云瞬间没了接着喝的心,但对上戚蔺直勾勾的眼神。
杜凝云果断硬灌了几大口,但药是真喝不完。
杜凝云只能弱弱的将碗递了回去,却听戚蔺说:
“你那两个丫头说你最讨厌吃药,小小的一碗药有人哄着也要吃半天,但你明明吃的挺快。”
杜凝云闻言眼神微变。
这能不快吗?你摆出一副要么自己喝要么我灌你喝的凶样儿。
能不快?
而戚蔺却拿着药碗出去,留下杜凝云一个人坐在床上,思索自己在昏迷时看到的画面。
那个大殿是她曾经的寿宁宫。
身上的衣裳也的确是她穿过的衣裳,但发生的事却是她完全没有记忆的离谱事。
对,就是离谱的事。
她堂堂一国太后,怎么可能有人在夜里跑到她的住处,还掐她的下巴。
离谱!
太离谱!
还男宠。
她杜凝云一生都清清白白,何时有过男宠。
杜凝云想着,忽见戚蔺折返回来,一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而戚蔺却缓缓的说:“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所以…”我为什么会在你房里?杜凝云笑容乖巧,但这乖巧的笑容却透着一股子僵硬。
而戚蔺只淡淡的说:“我让暗卫办成你的模样在锦璋阁装病,太医是我的人。这几日我祖母抱恙,他以给我祖母问诊的名义前来。你在我这里的事情不会传出去。”
杜凝云闻言,沉默了一瞬,说:“现在我醒了…”
“你不必急着回去。”戚蔺沉声道,原本冷冽如刀的眼神此时黯淡下来,让他看起来十分落寞。
“你昏迷时曾说:想你?哀家的男宠甚是合心合意,为何要想你?”
戚蔺说着,锐利的目光突然对上杜凝云的双眼,让杜凝云有些心虚。
“你在昏迷时,到底看到了什么?”隐瞒了下一句的戚蔺握紧了双手,因为杜凝云的下一句赫然是:
“戚郎,你该知道,哀家喜欢的是如先帝一样容貌过人的娇逸少年郎,可不是你这样瞧一眼就吓人的野狼。”
戚蔺想着,双手握的越发的紧。
而杜凝云心虚的缩了缩,说道:“这是我说过的话?我竟半点不知。”
“半点不知?”
“不知。”杜凝云点点头,甚至想发个誓证明自己。
但不知为何,明明戚蔺刚才的话她没有半点印象,可她就是心虚,心虚的想找个地缝抱成一团缩进去。
“好。”戚蔺见杜凝云目光躲闪,目光中多了几分失落。
原以为护国寺的几日相处,杜凝云已经接纳了他。
可现实是残忍的,杜凝云只是没有最开始的时候那样怕他,却对他仍旧没有对他动心的意思。
那昏迷的呓语,若非他能确定杜凝云是昏迷不醒。他真要以为杜凝云是故意说给他听,好让他知难而退,早日放弃退婚,还她自由。
戚蔺想着,在心中自嘲般的一笑,但才想到放弃二字,便想起那个迫不及待向杜凝云示好的秦钺。
戚蔺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去他娘的放弃,婚期都已经定好,如今只剩他亲自上门把云儿迎回去。
放弃!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