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这句话,谋士们脸上都现出惊色,往旁边看了看,道:“此时还没离开王宫范围,大人慎言。”
裴故笑了下,或许从他背弃责任开始,就已经注定这后面的种种改变。
谁能想到,只是因为他不想娶未婚妻,连天底下的大势也能因之变动了呢。
之前被胡家军强制从乐安县征来的辛茂,走在这一行谋士的最后面,隐隐约约听到裴故那几句话,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胡肃本来就是侥幸才有几年的龙运,他非要称王,天下还未得其半,本人已将龙运消耗地差不多,只怕接下来再没有什么扩张的运势了。
至于能力,胡家军如今能占有四五个州府的地界儿,全靠裴故的筹谋,胡肃除了擅于纳谏,本人能力并不出众。
说起来,早两年如果不是罗家洼出现一个神仙弟子,把各方都镇住了不敢轻动,当初的胡家军一股作气,未必不能成就一副身家。
心里想着这些,辛茂也悄悄把带着家人离开找个地方隐居起来的事情算计起来。
裴府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裴故的身影刚出现,人影就朝他跑来,傍晚时刚刚落下一场雪,裴府门口虽然有下人及时清理,地面还是滑的,没出几步,穿着一身蚕丝绵衣服的裴满满就摔了。
紧跟着的下人赶紧搀扶,裴故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带小姐去睡?”
下人低着头道:“小姐坚持要等大人回来。”
裴满满眼里蓄着委屈的泪花,仰头看着裴故,伸出双手。
裴故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走了过去,裴满满眼里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到现在,她已经憎恨起命运来。
为什么要让她重活到不一样的过去,如果是这样大相径庭的过去,她宁愿不要这样的机会。
如此一来,也不会承受父亲对她和母亲这如冰似雪的冷淡。
裴满满擦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跟在裴故身后。
前面走着的裴故终于停下脚步,转回身问道:“你有什么事要跟父亲说吗?”
自从这个女儿经常说她能梦到一些很可怕的事,这些事还大多跟罗袖有关,他就不再拿她当成一个小孩子对待。
裴满满刚刚哭过,一对眼珠又黑又亮,看向裴故时满是期盼和孺慕,但他却半点感觉都没有。
这孩子的眼睛和钟兰新太像了,裴故也不想迁怒一个小孩,且还是他的骨肉,但只要看到这双眼睛,他脑海里就会浮现钟兰新乖巧伶俐下的自傲和狠辣,以及她对感情的精准谋划。
裴满满见父亲并不蹲下来伸手抱抱自己,那股委屈又涌上心头,动了动脚尖,低低道:“父亲,母亲昨日风寒了,您去看看她吧。”
“大夫看过了吗?”裴故问的是一旁的下人。
下人忙回:“已经看过了。”
裴故僵着嘴角扯出一抹笑,对裴满满道:“父亲不通医理,去了也无用。有大夫,你母亲会没事的。”
裴满满想起前世,每当母亲哪里不舒服,父亲都担心不已亲自问药亲自照顾,为什么这一世要对母亲这么冷漠?
“我母亲是你的妻子!”裴满满突然喊道,“你怎么能这么无情?就因为我母亲非要罗秀嫁个人家,你需要一直这么生气吗?她要是心里没有小算计,母亲给她的找的人家配她绰绰有余了,她为什么不嫁?她就是还惦记着父亲,她是个不要脸的贱女人。”
前世都嫁了,这一世她为什么不嫁?要不是因为她的不嫁,母亲不会那样担心,舅舅不会出那样的下策。
前世会教她骑大马的舅舅,这一世却连谋生都难。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罗秀德不配位还非要卡在那里,就算是前世,母亲都把她嫁给了张副将,她还是喜欢打听父亲的事,处处都要用她曾经是父亲未婚妻的事恶心母亲。
只是因为这样一个贱人,父亲冷待母亲这么多年,他到底有没有眼睛、有没有心?
裴故脸上那抹本就是强扯出来的笑容立刻冷下来,看着裴满满道:“看来你母亲跟你说了不少。”
听到父亲毫无波动的声音,裴满满一抖,但还是硬着脖子道:“父亲,您自己也明白,就算您没有遇到母亲,娶了她,你们也绝对不会是恩爱夫妻。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要把所有错都算在母亲身上?”
裴故冷笑道:“是啊。但是当时连我都忘了,就算她再不配,别人也没有资格理所当然的抢走她手里的东西。”
裴满满道:“她不配,自然会有配得上的来。”
裴故蹲下来,看着裴满满的眼睛,问道:“如果有人觉得你没有能力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反而很有可能一个月或两个月就死去,这个人便能理所应当的占据你的身体,顶替你活下去了吗?”
裴满满心里一个激灵,她知道父亲是个算无遗策的人,但从来没敢想他能这么厉害。
他是看出来自己不是以前的满满了吗?觉得自己是一个占据了满满身体的孤魂野鬼,但他这样怀疑了,为什么从不说起?
是根本不在乎“裴满满”是怎么样的吗?
想到这个可能,裴满满眼中满是泪水,看着裴故道:“父亲,我还有别的话要跟您说。”
她要告诉父亲自己的来历,让他知道罗秀能够有多卑劣,前世他和母亲有多恩爱,把所有的内情都直言托出。
裴故却站起身,对一直远远跟着的丫鬟道:“带小姐回去休息,以后不要让她乱跑。”
“父亲”,裴满满抓住裴故的衣摆,哽咽道:“爹爹,我要说的事情真的很重要。”
丫鬟走上前来,也不敢立刻就拉。
裴故却根本不好奇她隐瞒了什么要说什么,皱眉道:“还不把她带下去?”
裴满满哭着被拉走了,一到住处,她就浑身颤抖地抽了那丫鬟一巴掌。
丫鬟一愣,继而默默退了出去,顺手把门从外面关上。
“开门”,裴满满跑过去,怒喊道:“你敢关我?”
丫鬟在外面说道:“小姐,您好好休息吧,再跑到前面,大人会处置我们的。”
“我就不能处置你吗?”裴满满举着小手拍门,恨极了现在小小的什么都不能做的身体,“你快把门开开,否则我让爷爷卖了你。”
她还有事情要问,季溟到底是不是死了?
她今天等着父亲,最关键的就是问这个,但她又不能直接问,所以才从母亲的事情说起,最后却没忍住脾气,惹怒了父亲。
丫鬟顿了顿,没什么动作,听着里面拍了一会儿安静下来,才略微松一口气。
几天后,胡肃带兵亲自攻打蜀州的消息在街上传开时,裴满满听到院里下人们的议论,再三追问,得知季溟不仅没有死在漫花谷,占据蜀州之后还立刻就反了,差点立刻晕过去。
“怎么会这样?”裴满满失魂落魄地不停念叨,“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布局不仅没让季溟在漫花谷全军覆没流血漂杵,却反而让他一开始就反了胡家军?
早前被裴满满打了一巴掌的丫鬟补充道:“不仅如此,连肃王妻族的两员大将都折在一应关。外面人都说,那个季将军是战神转世呢。”
裴满满只觉一阵阵发晕,斥道:“他是什么战神,他是杀星!”
丫鬟撇撇嘴,这位小姐真的是越来越会胡说八道了,怪不得连老爷子现在也不大理会她。
两天后,季溟领的军队和胡家军在高阳城外进行了一场对战,胡肃在十几个将领的护持下骑马在后方,他是主将,属下们轻易不敢让他出来对阵。
只见一身银白色铠甲的季溟,打着马在对面转悠,脸上带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拱拳大声道:“听说胡将军亲自督阵,怎么不见人影?”
胡肃本来就满心怒气,顿时打马上前,剑指季溟,“忘恩负义的不忠之人,今天本将军就要给你个教训。”
季溟挑眉一笑,说道:“我就是借你一点兵,可说不上忠不忠吧?但是我夫人说了,胡家军于我到底有些恩义,让我权且让一让你们。这样吧,我让你三十招。”
“竖子狂妄!”胡肃差点气晕,不顾属下阻拦,挥剑打马直入两军中间。
季溟慢悠悠催马上前,一开始并不出剑,三十招过后,抽出阳光折射下如冰似雪的剑锋,仅仅交手两招,便砍下胡肃持剑的右臂。
季军这边顿时一阵欢腾,胡家军众将大惊失色,两三个人赶紧催马过来,带着胡肃逃回阵中。
季溟缓缓甩掉剑尖的血珠,也不立刻命人去追,一直等他们赶回将士掩护中,才挥了挥手指:“杀!”
“杀!”
一阵阵冲喊的声音把本就士气减半的胡家军吓得面如土色,后面的士兵想逃,前面已经传下命令来:“死拒,敢逃者杀无赦。”
季溟一看他们后军做前军,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由笑了笑,对身边一个副将道:“传令,活捉十个俘虏赏一份红烧肉盒饭,活捉一百个,十个盒饭升一级。”
想到那种十分美味的加点水就能够热起来做好的盒饭,副将眼中也冒出亮光,即刻大声把这个命令传开去。
张平和罗园也跟了来,但是季溟担心他们受什么伤回去跟罗袖不好交代,特地把他们安排在军队中间。
此时听到那一道道传令声,众士兵群情涌动,都争相往前冲,前两年跟着原封学了一点观气皮毛的张平道:“季溟气势已成,胡肃真是个蠢货,主将单独对阵,没有十分的把握就不能逞能,瞅瞅,主将重伤,全军将士气势顿靡。”
罗园想冲上前去抓几个俘虏,姑姑给他们这里弄的那个红烧肉盒饭着实好吃,听到张平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催促道:“快点儿,趁大乱炖,咱们说不定能捡两个俘虏。”
张平好笑道:“捡?你当时地里砍菜呢。”
大约两刻钟后,果然见到跟砍瓜切菜一般的场景,虽然前面已经下令活捉俘虏的赏赐,但是战场上是拼命的地方,谁都不敢轻忽,两军交上便是胳膊腿儿乱飞。
罗园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冲到边上哇哇吐起来,这时候有一个胡家军发现这个落单的,也冲出来要斩他。
然后嘭一声,这个穿着胡家军服的士兵一挺倒地。
突然胡家军里有人喊道:“他们有枪。”
一声出来,气势彻底消散干净。
季溟已经带人追着前面的胡家军出了高阳地界,直到胡家的地盘芦州边界才停下。
军士们正打得兴起,一个个嚷着要继续追,占下芦州这边的一个小县城。
季溟也觉得还没打过瘾,稍微一想便带着人进入芦州境内。
张平在后面赶来,看到缀在后面的嘶喊着的十几个士兵,顿时惊诧不已。
这个季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带着八百多人就敢打进胡家门儿内?
他要是死了,姑姑不知要多伤心。
想着,张平迅速调转码头,回去喊那一千多步兵来接应。
这一仗,季溟打破了胡家的军的胆儿,虽然只占下芦州一个小县城,但从此以后,失掉一条臂膀的胡肃再不敢直接与他对上,也没了继续进取的雄心壮志。
之后两年,胡家军的地域急遽收缩,最后只剩下一个坚守的常州府。
罗袖看季溟打仗好像做游戏一般乐趣无穷,这两年也跟着他多地辗转,他每下一城,她都要在后面做好民生工作。
因此虽然青州、芦州等地再经战火,对于普通来百姓来说,日子也没有艰难到哪儿去,不知不觉,绣着季字的军旗竟然成了一些正在受苦地区的百姓所殷殷盼望的。
而到此时,张平、罗园、许柘、罗驰,都已经成为季军内十分有声望的人物,罗驰年纪最小,但他精通机械制造,才刚十四岁,却是军中上下都服气的。
罗袖的这几个子侄频频立功,在军中站稳脚跟,有人服气,也有人担心,最担心的便是流云门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