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还要再过一两年时间,才能完全收服岭南周家地域的时候,周家主城内出了一个叛徒。
原封和外面的季家军里应外合,仅仅两个月,就把这座四面环水易守难攻的城池打了下来。
原封的大名在水城臭不可闻,据说那位令他心折的周家小姐,自觉愧对家族,投水自尽。
周家人恨极,本来他们即便不能与季军相抗衡,仗着天险,也能和季溟分水而治,哪知道竟然被一只白眼狼破坏了一切布局。
当初罗袖让苍生给各大家主托梦,自然是没有漏过周家的,但是周家人根本对那个梦不以为然,查出罗家洼只是华州城下一个小地方之后,便置之不理。
后来,各种方面、好用的事物大批量出现,周家再后悔,也已然来不及。
他们觉得此前没有立刻派人去罗家洼拜访,肯定早就惹怒了那里的高人,好处出现再去,必定是自取其辱。
水城内有一座银矿丰富的银山,周家祖先便是靠这个起家,陆陆续续又在其他地方发掘出好几处银矿,子弟便也分外豪富。
既然罗家洼传来出很多好东西,他们花钱跟其他人卖就是了。
只是罗袖拿出来的东西,那些第一手拿到手里的人,愿意出售的,都是边缘的,或者利润太小而被他们看不上的。
周家枉费许多银钱,只能买来土豆种子,肥皂方子,但是棉花种子、玉米种子,他们却是费劲心思也没有卖到。
因此这个时候岭南几城的发展程度,和北方相比,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罗袖一身普通的细棉衣裙,和季溟手挽手走在水网遍布的水城,觉得这里若是好好规划一下,以后必定是闻名全国的名城。
转过一个巷子就是民居区,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蹲在家门口的水道边清洗土豆,冬日阴冷,妇人的手冻得红肿。
罗袖拉着季溟走过去跟她说话,想问一些家常事,却没想到妇人一听他们的口音,就端起湿淋淋的一筐子土豆往家里去,顺手还把大门关上了。
“看来周家人在这里散布的谣言挺深入人心的”,季溟说道,脸上带着几分不满,“用血灌一灌,这些人的脑子便不会糊涂了。”
罗袖瞪他,“这几年战乱,人口数量已经下降很多了。再说,想让普通百姓服气是很容易的,给他们好日子过就行。只要百姓安稳,周家再想搞事也搞不起来。”
季溟道:“但是周家不老实,我心情很不好,我要把他们发配到海南去开荒。”
这里的海南是岭南更南的地方,区域比三个海南省还大,但是当地多为不服教化的野人,至今还有活人祭祀的风俗。
周家那群富贵窝里长大的主子们到那里真能开荒?
虽然持怀疑态度,罗袖也没再反对季溟,之前让他不要围困水城已经挺让他生气的了。
走出这条巷子是大街,街上店铺寥落,只有零星几家开着门,街头的茶馆中,一袭天蓝色常服的原封正坐在当堂的一张桌子边品茶,面前放着几碟水煮花生。
“有什么愁事?”罗袖拉着季溟拐进去,在原封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来。
原封掀了掀眼皮,喝茶跟喝酒一样,放下小巧的茶杯,才悠悠道:“到底是一条人命,我虽然不喜欢她,却也没想害她丢命。”
“当初,周家不用她留下我就好了。”
“也不至于自取灭亡。”
罗袖:“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那么欠扁呢。”
原封爱美人的名声天下皆知,当初他离开罗家洼四处闲荡,荡到水城的时候,就被周家人发现了,请他去府上做客,美酒美人的招待好多天。
那天原封要走,周家主设宴饯别,等他再醒来,臂弯里就抱着一丝不挂娇嫩如水的周家小女儿。
原封素来爱美人的,当时怀中软玉温香,却让他十分反感。
轻薄了周家主最疼爱的小女儿,原封自然走不了的,第二天周家便张罗着把婚事办了。
后来,又有两个遥谷弟子来到水城,原封只好做出对周家小姐十分倾心的样子,一面布局,好给在北方如火如荼地进展起来的季家军做个内应。
谁知道,好好一个美人就这么投水了,原封心里真的挺不好受的。
罗袖看他捂着胸口惺惺作态,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为周家的眼瞎感叹,还是要谢谢他足够有定力。
要知道,原封是在罗家洼待过两三年的,他又是个十分聪明十分有创造力的机关大师,何勇义军用的那些步枪,当初的制造就有他的参与。
如果他要帮周家,武力这一块儿,季军还要匆匆赶制步枪呢。
看她庆幸的面色,原封哼道:“还不都是你,现在我一看到美人,就会想到几年前在必宁城的经历。还有那若娘,当初可是缠了我好一阵儿,我给她找到一家不错的托庇之所才算完。”
想起那个女子,罗袖也忍不住有些好笑。
季溟完全插不上话,这些事他都不知道,心里很不舒服,好容易忍着回到家,没进门就把罗袖打横抱起来,然后在床上把他不在罗家洼这几年发生的事,一一都给问了出来。
之后,又过了半个月,何勇和莲花夫妻带着那支配枪的队伍过来支援,罗袖再次见到了当年曾捎过一路的扁担。
此时的扁担,已经是个身板结实的青年人,看到罗袖,愣怔一瞬便高兴地对莲花道:“姐姐,这位就是当初捎我到京城附近的姑娘。”
说着,跑过来给罗袖见了一个大礼。
莲花跟何勇连忙过来,同样是深深一礼。
“姑娘,您真是我们一家的贵人”,莲花说道,眼里泛出泪花,却是带着笑意的,“要不是您帮勇哥,我们不可能有成婚的这一天。现在,我弟弟也是被您带回来的。真的,我到现在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都赖您的援手。”
罗袖笑道:“你家这情况,我真的只是无心之举。”
莲花接过何勇递来的帕子擦擦眼角,也笑道:“您的无心之举,却是我们的毕生大恩。其实,因为姑娘,又何止我们一家受益呢。”
何勇点点头,“以前,我们那片儿的人家都想多要儿子,但同时也怕,怕养不活,现在又有土豆又有玉米,家家户户底气可壮了,一个劲儿的生。”
苍生听到这话就忍不住鼓掌,“多生点,再生十年,人口也达不到五亿呢。”
罗袖无语道:“你别小看人的生育能力,天下一安定,人口必定迅猛增长,我看计划生育从一开始就得做起来。”
苍生便答应道:“那主人,我给你做一个人口基数和增长预计表吧,这样你也可以好好安排以后的教育、民生。”
罗袖也发现了,这个小系统在这样有利天下的事情上,从来都不吝于努力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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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家军本来就是所向披靡,再加上个个是神枪手的何勇队伍,岭南诸城,仅仅用了两个多月便逐一收服。
季溟的手下见识到何勇队伍的厉害,上的谏言都是:一定要把他们留下来,他们的枪不是罗姑娘支援的吗?罗袖姑娘现在是大将军的夫人,那大将军何不再请夫人支援一些,请何家队伍的人过来教导。自家也弄出来一个神枪营啊。
罗袖看到过季溟拿回来的折子,见他并不批复,便笑着问他:“是不是觉得神枪很厉害?很想要?”
季溟一把搂住她,“不想要是假的,但你不是觉得这种枪杀伤太厉害吗?等到新朝建立后再布置吧,就当一种威慑存在。”
罗袖从没说过这些,没想到他竟然看了出来,翻身压在他身上,笑道:“没发现啊,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
季溟的手指缠绕住她一缕顺滑的发丝,唇角笑意盎然,“自然是睡的足够多的时候。”
“找打。”
季溟享受地被打了两拳,把罗袖按在胸膛上,声音低沉道:“袖儿,现在可以建朝了,你觉得把京都定在哪里比较好?”
罗袖也知道这事儿就在眼前,抬头看着季溟道:“我有一个建议,你听听。”
季溟皱皱眉,撑起手臂看她,“袖儿,你永远不用这样跟我说话。我之所以一地一地的打下来,为的都是你曾经问我想不想当皇帝。我其实不想,皇帝身上的规束太多了,我只想逍逍遥遥肆无忌惮没人管。”
“但是你想要的东西,我愿意为你受束缚。”
罗袖不知怎么,眼眶竟然有些热,时移世易,不止苍生经常提醒她,就连她自己也经常提醒自己,以后对季溟,不能像以前那样。
权力是最能改变一个人的东西,更何况,她现在在季家军的话语权有点太大了。
“对不起”,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罗袖说道:“我不如你对我的心诚。”
季溟的心一下酸软起来,紧紧把她箍在双臂间,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你以后要对我好一些。”
“好”,罗袖笑应道,却听季溟又道:“但我永远不会让你赶上我的。”
因为被爱的多一些的人,总是最幸福的,他想让她永远都最幸福。
罗袖轻笑一声,“那就看看吧。”
苍生这时候忍不住道:“主人,你们一开始的话题歪了。”
祂最关心的就是建朝的话题,祂很希望主人能建议季溟,建立一个相对先进的民主的新朝廷。
“好了,知道”,罗袖坐好了,对季溟道:“不如,我们改变一下朝廷的模式,废除世袭制,推行有能者居之的选举制,所有一切政令的行事根本,都要以民为先。各部的只能也都需要更详细的规定。”
“还有,一些女子有关的权益保护,也要细制规则,比如十八岁成人之前不能嫁人,比如夫家不能随意休妻,比如全国上下都要一夫一妻,不得蓄妾室通房。”
季溟本来听着点着头,到这句时,忍不住笑着答应道:“听你的。不过没有这个规定,我也不会弄妾室通房的。”
罗袖捶他,“说正事儿呢。”
*
有元396年,大晋国立,定都旧都大辰府略北的宜城,宜城改北平,大晋元年初,即推广平民教育,并行科举。
开国大将军季溟即总统位,季夫人为总统夫人,此后新总统需要百官、百姓一同推举。
在这样震得天下士人都反应不过来的消息中,总统夫人组织人颁布的那一本妇女权益保护法,简直都没有被那些人注意到。
季溟坚持补办婚礼,因此在罗袖刚刚忙完和他一起的即位仪式后,就又被新一波的试衣、礼仪试练搞得头大。
好在她之前把身边的人都按照女官制度安排了职位,又有大丫、二丫协助,一切事情还算有条理。
这是一场盛况空前的婚礼,婚服、礼制都是在礼官们结合以往朝代的基础上新造的,而这些礼官中,有出自罗家洼的人,他们提供了简洁的婚服制式,经过双方融合,打造出来的婚服集合了美华、简约兼并的特点。
与此同时,出自罗家洼的步枪研制组那些人,和通过选拔制度上来的一些之前养于皇宫、大户人家的工匠们,研制出十几款色彩、形状各异的烟花。
婚礼当天,万人空巷,街上各家店铺的货物一度脱销,晚上,还有好看的烟花,舞龙舞狮队不夜至明。
身在全新朝廷治理下来的百姓们,经过这一场近乎全国运作起来的盛大婚礼,还残留惶惶然的心中终于有种安定下来的感觉。
抬头看看,那已经是一片没有乌云遮蔽的青天了啊。
因为不再有皇帝,便也没了年号,史家开始以晋历纪元。
晋历三年的时候,东南沿海地区的一个官营船坞成功造出上千料的大船,当年季溟便派官员训练海军,于当年冬出海远洋。
也是在这一年,大晋的第一个直属中央的军事院校建立,开国总统季溟任校长,从此之后,不惟科举入世的官员,军事学院毕业的学生也将是更为直系的亲信进臣。
这天是钦天监选出来的吉日,天青气朗,军事学院内,一行行身形笔直的摘掉军衔的将领站在一排,考武举而过的普通人和普通士兵站城一个方阵。
众人皆是收腰挺胸,一手按在浅灰色的腰带上,目光炯炯地看向前面高高的校长演讲台。
这时候,就见几个人手里抬着块奇怪的正方形铁盒子,随后有人拿着一个奇奇怪怪的黑色东西,弓着腰走上台,把那奇怪的东西支起来,和正方形铁盒中间用一根线连接起来。
一人拿手指在那黑色圆头上敲击两下,发出扩展很大的声音,那些人相视一笑,继续弓着腰退了下去。
下面站着这些军校学生,听到那声音,哪个都在心底惊讶地长大了嘴巴,面上却一个比一个严肃,目光沉静的一动不动。
大约又过了两刻钟,一行侍从前后护卫的礼官、各部官员以季溟为中心,走上高台。
季溟今天一身银灰色制服,和下面这些学生的服式一样,很是板正的贴合个人身材,腰间一条暗红绣的银灰腰带,不同的是,他的腰带上配以龙纹兽头玉饰。
这样一身劲装,把本就威势很重的季溟衬托的更加威严、俊美。
当沉肃的声音被那个黑色东西扩展出来时,现场所有人都是听得心头一凛。
太厉害这些人。
其中一个冷家子弟想道,幸亏听了大哥的话,没有在刚建朝那混乱的时候找事儿,要不然自家肯定跟周家一样,不是大南头就是大北头。
而他们都安安稳稳服从季溟新朝廷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建朝之后,晋国颁布的那一条总统不世袭,而是有能者,推举之的规定。
所有这些有底蕴的大族,都觉得他们,很有能。
季溟的开学演讲很简短,不过三五分钟便讲完了,但下面这群学生却听得群情涌动,一阵简洁的掌声后,便敬礼目送总统回去。
总统府既包括直属中央朝廷的各部门,也有总统一家居住的殿宇,因此即便已经定国三年,总统府还有一些地方在施工。
罗袖和季溟住在当初最先建好的承天宫中,这里有三主殿十八配殿,主殿十分高大、空旷,罗袖不喜欢,于是他们一直住在旁边的一个还算小巧的配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