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然被“灵幽”附体了的事,一下就传遍了南苑城,说西角那处穷人住的地儿,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被上身了,家里还画了个阵坛,要招出瘟疫,把这城里的人都给害了。
当然后面的话是一传十,十传百被传偏了,流言嘛,传到最后总会被歪曲掉几分真实。
后来南苑城里,都因为这事,闹得人心惶惶,人们不敢上街,直到那些人把容真然绑了起来,游街示众,还扬言要带去荒郊处于火刑,事情闹得这般大了,官府的人才出面。
琼岫国上下几百年王朝,确实多地都有过“灵幽”出没的事例,没有人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这是一种史籍还有登记在册的灵怪,形态似人,晚上会出现侵扰生人,而一般的“灵幽”是不会伤人的,只是会在人晚上睡觉时缠着人,可光是想想,这样都足以让人头皮发麻了,夜夜被侵扰惊吓,人的气血就会渐失,最后多会患病,重则病亡。
并且,它们似乎特别喜欢缠扰未婚的女子,而那些已成婚了的人家,却并未见过。
听说还有一种异常的“灵幽”,只要一出现碰见了,就会当即发生惨案,那是浑身血红色的,有着黑眼利爪的模样,极其厉害可怖,会上人身,招致灾祸的。
只是这也只是个传说,谁也没真正见过,鬼神之说都是越传越邪乎的,现下容真然的情况与那传说类似,自然会引得众人忌惮不安。
官府里头也有不少的人是相信这类鬼神之说的,可他们是吃着皇粮饭的,岂能真让他们这些寻常百姓聚众把一个小丫头烧死?
琼岫国设有法度法规,是明正大国,岂能让百姓们这样莽撞私自草芥人命,官府还袖手旁观?这事要是传到了君都那位王上的耳朵里,到时万一问责下来,谁敢担起这个责任?
再说,一有怀疑就说人家是“灵幽”附体,要处以死刑,这不是会惹得天下大乱?人人自危?可百姓不听这个,两相抗衡不下,最后百姓还请来了“幽师”,连那大师都说容真然确实是被上身了,且上身时日已久,已经挽救不了,得赶紧扼杀掉才行。
多数“幽师”实则就只是顶着除邪的名头,做着丧事法事的一类人,有没有真本事,外行人也不知道。琼岫国之大,各个地方发生的事也不可能传那么远,所以即便真有过血红“灵幽”上人身的事,被“幽师”解决了的,也不得而知,传说传说,不就是人传出来的说法嘛。
这下南苑城的首府也半信半疑起来,没法子,就命人把容真然从愤怒恐慌的民众手里要了来,先行关押到了牢里,择日再审。
倒不是这个首府有多么爱民如子,连一个贫民的贱命闲事也要管,只是他们实在闹得太大了,用鬼神之论就把一个人定罪,要真让他们私下处刑,传出去可怎么行?
民不与官斗,即便民众的心里还是害怕,可既然他们的父母官说会解决,大家伙就都没意见,回去了。只是等了几天,官府也没个动作,他们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大家就开始在说,是不是那恶灵太凶,连官府的人也被迷惑住了,都生怕再拖下去,大祸就真的要降临了。
接着,他们天天跑到官府门口吵吵嚷嚷的,首府见态势就快压不住了,也是愁得头顶冒烟,就寻思着随便找个由头把她定罪处斩得了。
最后首府让人拟文,说此女妄行怪力乱神之事,妖言耸听,霍乱安宁,三日后问斩,明文落印,就这样张贴了出去。
百姓一看,心里大定,便没再去闹过了。
这事前后闹了半月有余,钱老板早就听闻,可等百姓抓着容真然巡街时,他才亲眼看见了,那会儿吓得差点把手里拿着的上好砚台给摔碎了。
他一想到自己竟然跟那种被上身了的妖女有过接触,就浑身不自在了起来,赶紧去了仙堂找“幽师”去除了一番身上沾染到的晦气。
随后,他才想起从容真然那儿收来的本子,心里几番挣扎,不知该如何是好。
找人校正重列,预定印刷,真金白银的都已经花出去了,也不可能再收回来。当做破财挡灾吧,可那本子要真能卖个好价钱,以后那可是十倍百倍的回利。
钱老板这姓氏都足以表明了他是多么爱钱的一个人,想想又舍不得,可转念一想,那妖女应该是找人代的笔,这话本子一旦卖了出去,定会招来代笔的那人,自己岂不是要祸事缠身?
于是钱老板在苦思了几天之后,想了个两全的法子,找人改动了本子,但整体故事的出彩之处还是保留着,这样即便那代笔的人找来,也找不着什么问题。
故事嘛,来来去去就那些,碰巧相似也无可厚非。再说,那妖女过几日就要处斩了,到时死无对证,空凭一张嘴巴还能让人说出朵花来?
这下钱老板总算是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哼着小曲就出门找人办事去了,一想到以后靠这本子能赚个满盆满钵,他怕是今晚上睡觉都能被笑醒过来。
一直被关在牢里的容真然,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三天后就会被斩头。她那些天被那些人捆绑起来,受尽了从来没经历过的打骂折辱,心里为自己的悲惨命运哀叹不已。
无论怎么哭喊,那些人都听不进她一句辩解,她从来没有那样狼狈可怜过地求人,也不知道人心能变幻到这种程度。
前些天还对她和蔼亲善的邻里,转眼间就待她如有深海大仇的敌人,被那些人拉上街巡游的时候,她还看见李震虎拿石子扔自己,那应该是使了狠劲的,石子砸到她的额角,很痛,寒心刺骨的痛。
她虽然看不见,可也知道自己这时一定像别的那些牢犯一样,脏污不堪,头发蓬乱,衣衫破烂,皮肤上是汗液干了后的粘腻感。
容真然抱着双膝躲在暗黑到几乎看不见光的牢房角落里,底下是冰冷生硬的石头,牢房里每到晚上就像个冰窟,冷得她几乎睡不着。牢饭更是难以入口,送来的都是已经发馊了的面食,她只吃了一口就忍不住吐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狱卒因为她被冤枉的罪名,故意这样对她。可饥饿从来都是最难忍的,她饿了几天实在撑不住,忍着吃了几口,边吃边哭,这几天可说是她活到现在,哭得最多的时候,感觉自己眼泪都要流尽了。
可即使这样,又有谁能来救她呢?又有谁会听她的解释呢?她在这里,谁也不是,不是容真然,也不是醉容,是被大家认为是恶鬼上身的妖女。
几天下来,容真然身心俱疲,被折磨得几乎要发疯,没想到一向送来冷馊食物的狱卒,这天竟然送来了新鲜饭菜,有鱼有肉,很是丰盛。
容真然怔怔地看着狱卒那一脸欣慰的笑,恐惧爆表涌上心头,她十指流血破皮,是挣扎留下的,没有处理,已经干涸了的暗红血迹还残留在手上,神情崩溃惊慌地抓上牢房的铁栏时,倒真像是被鬼上身发疯的样子。
“不!不!!我不是!我没有被鬼上身!你们为什么不信我?!我是冤枉的!我不是醉容!我不是!!为什么要让我来当替死鬼?!我不是啊!!”
容真然当然知道这好饭菜是牢里给临死的人准备的,她真的要死了!
“别喊了,大人早已为你准备好了告文跟超度,也算是对你发了善心。”
说完,狱卒就走了,他这几天来送饭,就没敢多呆过,连一句话都不敢跟她说,这会儿也是看她实在可怜,才留下这么一句。
不管容真然如何哭喊,都没有人再理会她,旁边关押着的牢犯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冷眼看着容真然在那哭闹,有胆子大点的,怒喝着让她闭嘴,甚至还有谩骂的。
她是看出这琼岫国的人民有多忌讳痛恨鬼神了,可这也不是自己的错啊,为什么每个人都怪罪到她身上?她也不想这样,她想回去,她也有父母亲朋,为什么要平白来到这里,遭受这些?
她要死了,以醉容的身份,恶鬼上身的名头死去。
古代的刑法残忍,她估计最轻的是会被砍头吧?她不想死啊,她不要死!谁能来救救她,还是想办法逃?
可要怎么逃?这里是牢房,重重看守,挖地洞搬墙砖,那都是不可能的事。再说她真的能逃出去又怎么样?她在这里谁也不认识,逃出去了又要怎么谋生?
容真然颓然地扶着铁栏坐到地上,低着头大哭起来,嗓子已经因为几天来的哭喊嘶哑不已。就在她不得不放弃去接受这飞来横祸的命运,只能万分煎熬地等待死亡到来的时候,奇迹真的出现了。
她从不信祈祷奇迹的那类说法,如果祈祷有用,世人也不会遭受那么多磨难困苦,可这一刻,容真然竟然真的就觉得,自己心里无数遍的祈求或许真的奏效了。
那是在她准备行刑的那个早上,在铁栏外站着的那个男人,犹如是突然下凡打救自己的天神,他只开口说了一句话,就轻易把她从这炼狱之中解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