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李婶下葬后,众人站着低头哀悼了一阵,他们这村里位处偏远,不怎么好找幽师来进行送葬仪式,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去找过一次官府,那些官老爷们都迟迟没有查出什么消息的原因,小地方发生的命案,官府的那些人根本是懒得管。
以往村里有什么丧事喜事的,都是从简进行,可谁想到他们今天,竟然能亲眼看见早已被众人神化了的崇坤,一个个站在他面前,都是一副拘谨虔诚的模样。
容真然知道崇坤不喜欢自己,平时也不敢主动跟他搭话,这会儿红肿着眼睛走到他跟前,央求道:“崇坤大师,可否请您帮李婶……”
容真然不知道这里下葬是不是也需要做法事什么的,但应该也有些仪式的吧,崇坤是萧君谦的师傅,可以说是这行当里最厉害的人,要是他能帮这个忙,也算是对李婶做了些弥补。
崇坤环视一圈众人恳求的目光,想要开口拒绝,就算看着容真然现在这副可怜兮兮,央求自己的模样,他也没有半点心软。
他早就收山了,把自己的一身本事都教给了自己的徒弟,十几年来都没有再做关于灵幽、逝者的那些事情。况且,他根本就不认识李婶,听他们所言,容真然也不过是跟这李婶是萍水相逢,方才给那叫阿秋的小伙子转达那些话,他觉得他们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君都里还有谦儿的事情要解决,她竟然还有闲工夫在这里求自己帮逝者渡法。
墨行摸了摸容真然的头顶,转眼也用一种央求的眼神看着他,崇坤顿时心情烦躁起来,用一种十分不理解的眼神回望过去,不耐烦地道:“你们真是……是忘了我们还有要事回君都吗?”
“我没有忘!”容真然脸上的泪都已经风干,黏在脸上只觉得十分难受,她动手抹了抹,“我知道君都的事情很急,可崇坤大师……求求你!就这一次!”
村民们见容真然这样哀求崇坤,眼里带着哀切,原本那股对他们愤怒怨恨的心情也随之消散了些。他们这样做,也不能完全抵消李婶的死是他们造成的罪过,可她这般想要为李婶做点什么的态度,也算他们还有点良心。
墨行实际上很是担心谦儿的安危,他们今天走到这里已经是第四天了,过了半月期限,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昨夜完全没有睡好,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今日遇见李婶这事,墨行内心的担忧就更加重了,虽然不知道杀害李婶的人到底是北楠的人,还是太王后派来的杀手,可就只是因为问不到容真然他们的行踪便杀害一个农村妇人?若是太王后的人做的,那她定是一个心狠毒辣的人,不然手底下的人也不会如此残忍,谦儿落在这样的人手上,真的会没事吗?她这次做得这般狠毒,定不会轻易放了那孩子的……
可他们再急着赶路,也已经晚了,事已至此,如果能为逝者做点什么的话也是好的,要是谦儿在场,定也会赞同这般做法。
墨行走到崇坤身旁,小声说道:“云生,你便帮这一次吧。”
崇坤看见墨行苍白的脸色,心里揪疼,他昨夜一夜不得好眠,自己也是知道为什么,天明起来赶路的时候,他就说了不少劝慰墨行的话。
“……好吧。”
话音刚落,崇坤便把一直握在手里的短笛横在唇边,吹奏出悦耳的笛音,他这会儿的笛音不似刚才那样悠长,让人能心静下来。此时的笛音听上去带上些哀情之色,却又多了分平静的意味,倒很像是一首送魂曲。
这般仪式在容真然看来极其简单,她本以为崇坤会念些咒语,高声吆喝丧词什么的,都没有,她只看见众人低下头,都闭上眼睛安静聆听,这似乎就是他们的送葬仪式。
听着那笛音,仿佛其中真的注入了什么神奇的魔力,她真的能感受到逝者安然离去的祥和,就像这曲子能让那些灵魂再无烦忧,安然离去。
一曲吹奏完,崇坤双指在空中画着什么,嘴里暗暗念叨,容真然看不懂他在画什么,可能是符阵之类的,只见他收回手,半空中竟然隐隐出现一道光环,堪堪就是一个符阵,他嘴里念叨完,就抬头朝那空中的符阵轻吹了一口气,光环就似四散的银粉,随风飘散。
容真然有些震惊,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情景,就像变魔术一样。她一直以为萧君谦跟崇坤是幽师,就跟她原本世界电视上演的那些道士一样,只做些法事,嘴里念些大家听不懂的咒语,撒撒纸钱,驱鬼捉妖什么的。
没想到,他们竟然是真的会法术,真的这样传奇。
仪式完毕,村民们跟阿秋都很感激地跟崇坤道谢,崇坤年岁也是放在那里的,这种送葬仪式看似简单,实则很消耗元神精力,没有真本事的那些幽师也就只会使些旁门左道蒙骗人,而崇坤的本领是实实在在的,这会儿就觉得脚下有些无力,一直站在旁边的墨行赶紧扶住他。
一切事情完了,容真然这才就李婶的事情,跟阿秋及村民们说个清楚,她神色黯然,眼睛红肿,可眼里却带着坚定,向他们说道:“我知道是我们害了李婶,这确实是我们的错……不,准确来说,是我一个人的错……可我们也不是什么朝廷逃犯,我们是有要事去找崇坤大师的,那些无故杀了李婶的人,我也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跟我们不过萍水相逢的李婶,可他们确实是冲我来的。”
容真然这番坦白,惹得村民们又议论吵嚷了起来,全思珺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此时紧皱着眉头看她,连萧君寒都走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臂,似乎是怕她把事实全部道出。
容真然自然明白他们不能全说实话,可不把话说明白,这些人,李婶的儿子阿秋,怎么可能心安?他们始终会对她跟萧君寒抱有仇怨,即使他们是跟大家一直敬重的崇坤大师一起,也不能完全消除这些村民的怨恨。
只见她咬了咬下唇,用已经哭哑了的嗓子承诺道:“可我跟你们保证,我一定会找到杀了李婶的那些人背后的真正主使!一定不会让李婶的死就这样埋入尘土!”
“你空口无凭,想怎么说都行啊!”
“是啊!你们离开这里后,谁知道你们还会不会再回来?!”
“我看啊,你跟官府的那些人也一样,说会查明真凶,可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是半点消息没有,他们根本不会对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生死在意!你说会找出杀了李婶背后的主使,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啊?”
容真然面对村民们的质疑声,没有一点慌乱,她看向一直抱着钱罐子,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没有说话的阿秋,问道:“阿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这下不只是那些村民跟阿秋愣住了,就连崇坤几人都愣了愣,萧君寒眉头微皱,一步上前挨近了她,低声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容真然却毫不避讳,转头答道:“我想让阿秋跟我们一起走,让他亲眼看着我没有说谎,亲眼看着杀了李婶的人会得到怎样的报应!”
容真然说最后那句话时,几近是咬着牙带着恨意的,萧君寒双眼微微睁大,似乎是因为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种,明显带着仇恨的神情感到惊讶。
容真然被醉容调换了人生,被那些采花盗凌辱,被自己误会的时候,都不曾露出过像此刻这般的神情,她好像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什么人。可这会儿,她眼里的恨意却是真真切切的,似要把杀了李婶的那些人千刀万剐一样。
萧君寒眼里的神色沉了几分,他伸手一把把人拉近,用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能听见的声音,很是不赞同地说道:“容真然,我们是要回去救四弟的,你到时到了太王后面前,甚至是君都的百姓面前,去澄清自己的身份,你还有空去管这事?”
容真然眼神复杂地看了萧君寒一阵,她反问道:“那难道我们就不管了吗?李婶死了,萧君寒!她死了!因为我们死的!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说过的话?若是我留下,我们要一起去找李婶学做葱油饼……可现在呢?她被那些追杀我们的人给杀了!为什么?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落得这种下场?!”
容真然说着说着,眼角不禁又红了起来,连声音都带着哽咽,她仿佛是在跟萧君寒控诉那些残忍的人的罪行,她无法让那些人逍遥逃过这件事,就连李婶刚才笑着看着自己摇头的时候,都似乎在跟她说,别追究了。
可她怎么可能不追究?!一个好好生活,极其善良的一个人平白无故被杀害了!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下场,而坏人总是能侥幸逃过责罚?
容真然在原本的世界里看过太多这些不公,长年被丈夫家暴的妻子反杀后,被判故意杀人入狱死刑;无故闯进学校杀害学生等等之类的事情比比皆是,更有的用精神疾病这样的借口来逃过罪行。
为什么善人总是要被恶人欺负不得反抗?每次容真然看见那些新闻就觉得很气愤,有些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还是有很多恶人做了恶事,而侥幸逃过。
在这里,她也知道这样的事情肯定也很多,甚至比她那个文明社会要更不公。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要为李婶的死找到凶手,让他们付出代价!
不然的话,容真然的心一辈子都安不了。
萧君寒听了她的话,久久都没有说话。像李婶这样的事情,其实经常发生,权势的人总是仗着那点势力欺压软弱幼小,不公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没见过,他恐怕见过的比容真然见过的还要多不少。
有些自己能出手相助的,他自然也出手了,可有很多的不公,他看见了却无可奈何。就像李婶的事,他不生气吗?他不想把那些杀了李婶的人千刀万剐吗?他当然想,如果是天海炎月那班人干的,他自然要让他们以血偿还!敢残杀他们琼岫国的子民,那群蛮民就别想再过安生日子!即便会引发战乱,会死伤很多人,可如果他们这些作为国家保卫防线的人,都不能保护好自己子民的性命,那他们谈何是一名将士,谈何去保卫河山,保卫疆土百姓?
可万一那些人的背后主使是太王后呢?
萧君寒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太王后真的会为了致四弟于死地而做到这个份儿上吗?她在朝中拥有一方势力,那是早已过世的首相的势力,王上跟他早就暗中监视着那些人的一举一动,可他们除了拥护太王后,时不时拿一些事情对王上施压外,也没有太过逾越的举动。
太王后在朝中拥有权势,对王上来说自然是大忌,可她真的敢用那些权势来公然做出那些事吗?她要是真的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不只是王上,所有人都会知道那是意味着什么。
在这件事上这样展露锋芒,派人刺杀王爷,屠杀百姓,任何一条都无不是在跟王上示威,就像在宣告全天下,她太王后想做的事,无人可以阻拦,连堂堂一代王族的王爷都不放在眼里。
他这几天来,一直被这些事情,跟容真然的事情烦扰,想不通很多事情,又担忧很多事情。萧君寒担心在君都的王上,若是真的像三王妃说的,王上派来的人也被杀了,只能由她赶来找他们,那他定也是知道这些事情的。
太王后是他的母妃,他会怎么想?他们虽然是帝王家,可感情好得就像寻常百姓家的兄弟,自己的母亲做出这些事情来,加害自己的兄弟,王上心里该有多伤心难过?
况且,这已经不只是牵扯到亲情和睦,还有权利的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