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阳光升上云端,鸟儿拍着翅膀飞出一亩亩田地。破旧的皮鼓从村老家拉出来,架在村里晒坝,裹了红巾的槌头有节奏的不断落下,震的尘粒弥漫。
三月下籽种,四月赶鸟雀走兽,耿家村家家户户听着高亢的喊山出门,如同村里吃酒席般,全都聚在一起,围着大鼓跟着石磨上的那汉子大喊。
人声鼎沸,惊的周围山林、田地鸟群盘旋天空不敢落下,林子边缘探头探脑的野猪撒开蹄子惊慌的掉头跑回山里。
跑在田埂上的几个村汉不管看没看到野兽被惊跑,也要回到村口向众人大声汇报喜讯,一些喜欢说笑的,编出让人哭笑不得一连串瞎话,什么下山的野猪崽子都不要来了,晃着一排大奶崩着屁就往山里跑,惹得一些大小媳妇朝他叫骂。
一整年来,也就年关节气才能有这般热闹,敲了山鼓,村里人大多还不能走,挨家挨户凑了许多香烛,还要敬一敬村里的祖辈,一家接着一家的上前作揖磕头,保佑家宅平安,今年能有一个好收成。
王金秋看着挨家挨户的上去,心里担忧的四下张望,不时看去外面的道路,眼睛红红的。
“大柱这个时候也没见回来,他到底去哪儿了?!”
耿老汉在一旁,抿着嘴没有说话,他躺了两晚,脑袋还是昏沉的厉害,可耿青没有回来,一个家里,没男人出面怎么成?硬撑着下地,两腿颤颤的也要赶这趟山鼓。大村他爹看到他这模样,跟妻子说了声,赶忙过来,气得骂他。
“你下榻做甚,病没好别沾地气让嫂子去磕头就行了,你掺和什么?!”
“敬祖宗,家里男人怎能不出面?!”
耿老汉捏紧棍子,撑着走了两步,表情平静,可胡须都一根根的怒张,声音不大,周围人也多是能听到的,耿青出去这般久,四周山里都寻了遍,就算被野兽叼走,血迹、碎布鞋子总能找着一些吧?可村里擅长打猎的,翻遍两座山,都没瞧着一丝痕迹。
“大柱也是山里长大,不会不识得路。”
“上次不是被鬼迷了吗?你们非说开窍了,我看肯定是附身的女鬼给勾到鬼门关了,不然怎么会不声不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万一,大柱是去城里了呢?”
“他去城里干嘛?父母都在,家里也没短他吃穿,没理由去城里受人白眼。”
作揖磕头完的人家聚在一起,看着那边偷偷抹眼泪的王金秋,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嗡嗡嗡的嘈杂,一时间什么猜疑的话都有,主持敲山鼓的村老朝连呵斥、使眼色都止不住。耿老汉紧抿着嘴,手里的棍子重重在地上拄了一下,王金秋声音有些哽咽。
“只盼柱子能平平安安”
“金秋婶,到你家了!”那边有人喊了一声,王金秋这才赶忙擦了下眼泪,扶着丈夫慢腾腾过去,老两口双手合十向着整个村子慢慢躬下身子,还没来得及跪下,一旁忽然有人喊:“大伙看外面,来了一群人!”
周围顿时喧哗,聚在一起的村人挤了过去,耿老汉两口子也跟着回望村外的泥路,还以为耿青回来了,却是一拨身着短打衣裳的护院,足有三十多人,提着棍棒、刀兵围在一辆牛车周围,杀气腾腾的朝这边过来。
“是刘邙!”
“好啊,挑这个时候过来,明显是不想让我耿家村好过!”
村里一帮大小爷们顿时炸毛了,这个时候带人过来就跟办喜事送别人钱纸一样晦气,纷纷冲回家里拿了扁担、锄头、柴刀,聚拢在村口,“大伙样子做凶点,别让对方以为我们怕了!”
有汉子在人堆里鼓动的叫喊,一拨村汉挤在一起拿着扁担锄头跟着叫嚣,死死盯着在村口停下来的牛车,以及刘家那帮凶神恶煞的打手、护院。
护院拥簇的牛车上,刘邙看着一帮村汉拿着农具堵在那里,咧开嘴角,嗤的短促笑了声,看了眼天色,便朝那边摆了一下手,撑去车斗边沿。
“敲山鼓这样的事,我也该过来上柱香,拜上一拜,你们用不着这般相迎,大伙更用不着这般表情,我巡视我刘某人的田地,可不算碍着你们。不过也好,既然大家都聚在一起,也不用等会儿村老挨家挨户的去找。”
声音不大,不过旁边还有嗓门儿大的护院,将话转述,村口扎堆的耿家村人各个鸦雀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半会儿不明白这个刘邙说的什么意思,有性子刚烈的,拄着锄头,朝对面吐了一口口水。
“呸,你想地是想魔怔了,”回头,汉子朝村里叫喊:“大伙别听他胡口乱说,只要他们敢踏过来一步,咱们就拼了。”
“对,拼了!”
人群激愤,舞着农具,大叫着刘邙滚出耿家村,“再不走,我一棒子打死你!”
“你个黑心的,今天祭祖,不怕耿家村祖宗半夜找你去!”
然而,那边牛车上的刘老爷一副笑吟吟的表情,也不恼,仍由这帮村民叫嚷,末了,叫骂声渐小后,他摸着唇上那点小胡须,慢悠悠抬手按了按。
“骂够了吗?你们先听我说,刚才我那话不是没有来由,事情是这样有个叫耿青的年轻人,是你们村的吧?昨日,他到我院里,可怜巴巴的模样,说家里老爹被打了一棒子,需要抓药,他身子骨又弱,种不了家里那口薄田,便要卖给我,起先我是不愿的,念他一片孝心,给他几十文去给他抓药,可这年轻人倔啊,不愿白白拿钱,我这人心软,就同意卖田的事他还说他能代表耿家村一起卖田,这不,你们大伙看看。”
刘邙从怀里掏出两张纸页,一张皱巴巴的田契,一张黑纸白字画了押的契书,“大伙看到了吗?看不到也没关系,让村里的老人过来,看个清楚也行。”
话语传去村口,回荡在人群里,村里大大小小的男人、女人彻底哑了下来,举着的农具也一一垂下些许,对方口中的耿青他们自然是知晓的,青年病愈不久,就给自己改了这个大名。
村里的老人也有认识几个字的,从人堆里出来,过去看着刘财主手里的契书,转过身来时,整个人都在发抖,摇摇晃晃差点栽倒,见老人神色,王金秋唰的变得惨白,一屁股坐去地上,双眼无神的盯着刘邙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田契,那还是她给儿子的。
对不住大伙
耿老汉颤颤巍巍的拄着木棍转过身,看向一个个脸色极为难看的村里人,低下头:“我对不起大家柱子对不起你们”
那边众人心情怎么样,刘邙看在眼里,也有些许的疑惑,不过眼下,这些人失魂落魄的状态,他还是满意的,扬了扬手里两张纸页,“想不到啊,你们村里那个耿青,拿了六十两居然没分给你们,一个人私吞那笔银两,真是狼心狗肺,我都替你们不值,可我已经付了买田的钱,你们总不能让我蒙受损失吧?上面可还有里正的作保。”
相隔叫骂、哭喊的耿家村三里外的牛家集,王里正双腿搭在矮凳,躺靠着椅子,享受着婆娘给他买来的甜品,一旁粗壮的妇人摸着两个银锭一边亲上一口。
“这银子啊,总是比一串一串的铜钱好看,怎么都看不够,以后你要天天能拿一锭回来,就算你到外面养小的,老娘也睁只眼闭只眼。”
躺靠椅背的里正愣了愣,随后笑起来。
“你说哪里话,我岂会那般做不过,等刘老爷收了耿家村那边的田地,一高兴,总是还有油水可以接的。”
嘭!
插上的房门陡然向内打开,屋里的夫妻俩吓得唰的站起,门口两个穿着衙门服饰的差役压着腰间佩刀站在两侧,看着妇人手中的银两,嘴角都翘了起来。
“哟这是受贿啊。不知,我们哥俩能不能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