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阳乡位于玉东县最南边,有山有水。
但交通不便,就成了穷山恶水。
通往县城的唯一一条道路就是昨天顾川坐车回来的盘山公路,弯弯曲曲十几里。
浦阳乡说是乡,但在顾川看来也就是大一点的村社,整个乡横竖就两条街,一条北新街,一条南新街。
一条沿着县道发展起来的叫北新街,顾川之前下车的地方就在这条街头的小车站。
一条沿着浦阳河蜿蜒开来的叫南新街,这条街最老,建国后就有了,他读的小学和初中两所学校都在这条街的尽头。
虽然就两条街,但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乡民的日常所需都能在这两条街上找到。
顾川大伯开的五金店就南新街上。
顾川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左顾右盼回味着熟悉的街景,左手还提着刚从副食品店里买的一袋水果,以及一瓶百来块的白酒。
等抬头看到“惠民五金”四个字的招牌,他就知道到了。
走进店里,此时正好有客人在,正跟大伯低头在柜台上算着什么。
“阿爷!”
顾川喊了一句,本地话,大伯叫阿爷。
大伯抬头一看,顿时笑容满面。
“川仔来啦!”
“你等一下,”然后立即冲旁边的客人不耐道,“我大侄子来啦,这个账算一早上也没算好,先不算了!”
“嘿,我说老顾,这侄子来了,生意就不做了啊?”客人调侃道。
这客人看着有些面熟,但顾川刚刚重生回来,一时没想起是谁。
“那是!我等会儿还要关门呢!”大伯眉开眼笑道,“生意天天有的做,但我侄子刚高考完,难得有空啊!”
“哈,”这客人打量了一眼顾川,“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顾家的大学生啊!老顾可没少念你哦!”
大伯一听更乐了,“对啊,马上就是大学生啦,我这侄子成绩可好了!他读书就从来没让人操心过!”
顾川也跟着抿嘴笑了笑,看了这位面熟的客人,相貌有些粗犷黝黑,但看着比大伯年轻些,所以他只是客气地叫一声“阿叔”。
“哈哈,你家侄子不错,”客人听了冲大伯笑了笑,然后对顾川说道,“我女儿跟你是同学吧,以前也听起你,我女儿叫林依依,认识吧?”
林依依?
这是高中同学,还是初中同学?
或者小学同学?
顾川两眼茫然,好像记忆里没这个人。
大伯见状赶紧打了个哈哈,摆摆手说道,“我说林黑炭,你就别在这儿显摆了,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林黑炭生了个漂亮女儿!”
“走,走,你还是先回去吧,我还要跟我侄子说说话呢!”
林黑炭?!
顾川听着有些印象了,但是对他女儿林依依还是毫无印象。
“嘿,”客人看顾川茫然的样子明显有些不高兴,竟然还有不认识他女儿的人!
随即什么话也没说,满脸不爽利地出了店门。
“阿爷,这叫林依依的女孩子真的很漂亮吗?”
店里只剩大伯和他两人,顾川也没藏着话,好奇问道。
“嘿嘿,跟这林黑炭比起来,他那女儿确实漂亮,也不知道咋生的!”大伯笑了笑调侃道,“怎么,这高考刚考完就想找女朋友了?”
“要不要阿爷上门说媒去?”
顾川连忙摆摆手,“别,别,我就是好奇,我确实记不起有这么个同学......”
“你记不起来也正常,都说女大十八变呐!”大伯莫名的感慨一句,随即问道,“别说他们了,高考考完了,你感觉怎么样?”
大伯脸上带着关切的表情。
“嗯,感觉还可以,应该能上一本线吧!”
顾川语气笃定。
他之所以不含蓄,也是想把已经知道的结果告诉大伯,表达自己没辜负大伯一直以来对他的关心和爱护!
这些年除了阿嬷的照顾,他也是靠大伯时不时地帮衬才得以安心生活和学习!
而且后来进了大学甚至毕业后,大伯都时不时地打来电话关心的问候。
所以顾川对大伯一直心存感激!
哪怕阿嬷没提醒,他也要早早地过来见见大伯。
“我就知道嘛,顾家的祖坟还是有风水的!”
“我们顾家的读书种果然能行!”
“这下看别人有什么话说!哈哈哈......”
大伯听到顾川的话笑得特别爽朗和开心。
“走,我先关门,你跟我去家里坐坐,我也打电话问下你姐,让她帮你看看哪所大学好!”
大伯就一个女儿,叫顾晓楠,比顾川大四五岁,高考失利,读的是大专,这会儿应该是刚毕业工作还没两年吧。
如果不换志愿的话,接下来顾川就读的大学是跟大姐同在一座城市的,毕业后也是。
不过前世即使两姐弟在同一座城市好几年但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指都能数的过来,想想有些惭愧。
“这接下来填志愿很关键啊,你姐当初就是志愿没填好,学了什么工商管理,你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管的了谁啊?搞得现在工作了连房租都付不起!真是的!”
“你有没有喜欢的大学?”
“对了,你是学文科的吧,这文科的专业好像也不太好选啊!”
......
大伯的家在南新街外围,那是五金店开几年后买的一块宅基地,又等了几年,大姐出生上幼儿园时才起的房子。
三层楼的民房,前世顾川大学放寒暑假的时候也来住过几次。
那时候阿嬷已经不再了。
要是阿嬷在,他是不会去亲戚家住的。
在亲戚家住,总感觉不自在。
“阿爷,现在阿姆在做什么?”
阿姆,本地话,顾川的伯母。
回去的路上,顾川问起伯母,说实话他心里是有些怵他那位不苟言笑,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伯母。
虽然他每次去的时候都有招呼,也没给他脸色看,但神情寡落的样子实在让他难以生出亲近感。
“她呀,家里的店不看,天天去给人家端盘子去了......”
“哎,叫她别去的,硬要去,真是的!”
大伯摇头道。
“端盘子?”
顾川有些惊讶,前世他也没听过这个消息,阿嬷也没对他说起过。
“对啊,去年北新街那边不是起了一家大酒楼吗,整个乡的酒席都在那儿办,生意火得不行,你大姆听那儿工资高,还日结,就去了.....”大伯解释道,随即又有些落寞,“现在这五金店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这几年北新街那边已经开两三家了,整个乡就这么多人啊,真的是!”
顾川沉默。
说实话,这几年大伯之所以能帮衬到他,主要还是来源那家五金店的生意。
从大伯结婚开始,起房子,大姐读书上大学,种种花费,都是从这家五金店赚来的,也靠大伯的兢兢业业和伯母的持家有方才能走到今天。
二十年多过去了,昔日硬朗挺拔的大伯,如今却看起来却有些老态了,稀疏的白发,有些佝偻的身躯,似乎有座看不见的大山压在他肩膀上。
“不过去端盘子也好,省的天天在家拌嘴!”
大伯笑了一下拍了拍顾川的肩膀,然后顿了一下问道,“对了,高考完,你爸有打电话给你吧?”
顾川点点头,“昨天打过来的。”
然后沉默。
大伯看了他一眼,随即放轻声音说道,“川仔,你爸也辛苦,你别怨他。”
顾川想继续沉默,但看大伯劝解的神情,心里叹了口气。
他明白大伯的心思,就像阿嬷一样,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够不受原生家庭的影响,以正常的心态面对未来的人生。
他很感动也很感激这样的关怀和爱护。
但是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同。
顾川尽管有前世三十多岁的心理,但仍难迈过这道坎。
他尽量用平和地语气说道:
“阿爷,我没怨他,我是他的儿子,他有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我没所谓....”
“但是对于阿嬷.....,他没做到一个儿子该有的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