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流愣愣的盯着宁兰君。
这个细节,他不是没有注意。
当初,他去四海楼调查过,询问了掌柜的和店小二一干人等,皆说那天晚上戌时之时,见过黄清和在此用餐。
证词能对得上,证明此人没有说谎,也就没有继续深究,扩大调查范围。
宁兰君刚才这一番话,完全将之前的证词全都推翻了。
难道说,四海楼店小二和掌柜的说了假话,做了伪证?
黄清和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很快归于平常:“八月十二那天已经过去好些时间,可能我记错了也说不定。”
说完,他还故意笑了笑:“这又不足以证明我是凶手,难不成你们还想屈打成招不成?还想继续在聂小倩的案子上再制造一起冤案?朗朗乾坤,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们想为所欲为吗?”
宁兰君清楚这是隐晦的警告,聂小倩的案子牵连甚广,关注颇多,这个时候屈打成招,除了能给一些人送去子弹之外,自然也是在火上浇油,最后自焚。
李忠流握着拳头,恨不能发作。
谎言已经被拆穿,还能如此耍赖,不用刑怕是行不通了。
只是沈越和范凌峰皆在背后,他没胆子造次。
宁兰君一点都不着急,也没对黄清和这略带挑衅的话,生出半点闷气。
他自顾自喝了口水,舒服的打了个饱嗝。
拿出刚才带来的包裹,从里边取出了好几样东西。
“不着急,我们慢慢聊!”
语调徐缓,仿佛他的面前坐的不是一个犯了死罪,却拒不承认的犯人,而是曾经无数次谈判桌上,一个普通的客户。
他要做的,只是攻其不备,穷尽所有手段,让他露出底牌。
宁兰君拿出第一件东西:“认识吧,聂小倩所写的遗书。”
“没见过。”黄清和眼神微动,淡淡的回了一句。
宁兰君继续往外拿东西:“这你肯定认识。”
那是一本笔记,装订的很精致,读书人的必备之物。
那本书上的名字,黄清和认识,《云海斋笔记》。
云海斋是他书房的名字,年轻时候起的,现在想来多半有点言之无物,少年意气了。
“是我的读书笔记。”
“记得就好。”宁兰君打开云海斋笔记,翻了几页,慢慢悠道:“文字工整,布局雅致,这观点嘛,都是些前人之言,不值一提。”
“一个奉天司行刑官,也懂学问?”黄清和面露不悦,他不觉得一个整天和妖魔鬼怪打交道的行刑官,有资格点评他的读书笔记。
儒家意识里,捕快都是贱业,因为有辱斯文,后代不得参加科举。
奉天司捕快稍微比一般衙门的捕快好点,至少实力收人尚可,降妖除魔的主业也能在这混乱世道中,赢得那么一点声誉。
捕快尚且如此,行刑官这种不如贱业的下九流,在读书人眼中,半点地位都不曾有。
“懂不懂不要紧,能认得字就行。”宁兰君拿起聂小倩遗书,放在黄清和面前:“这字如何?”
黄清和拿起,扫了一眼:“小女孩之字,谈不上好与不好。”
“遗书,自然是临死前写的,还是带着满腔怨恨在生命最后写下的遗书。这字迹,工整,不凌乱,字里行间也没有半点一个带着一腔愤恨的将死之人,跃然纸上绝望和愤怒。
这就怪了,按说,那种情况下,聂小倩必然奋笔疾书,满腔冤屈力透纸背。写完丢笔,绳子往脖子上一套,结束这悲惨的一辈子,往极乐世界去了。
难道,聂小倩在杀了自己一家28口人之后,还能坐在破庙里,嗑着瓜子,喝着小酒,哼一段小曲儿,磨着墨,兴致盎然的写下遗书?”
七八双眼睛,同事朝黄清和看来。
黄清和露出个笑脸:“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和聂小倩不熟。”
宁兰君没立即回应,拿着一张纸,上边用工整的楷书写着一个字:“这是什么字?”宁兰君先问身后的那些人。
包括范凌峰在内的所有人看了一眼,全都不认识。
“你应该认识吧?”
黄清和利落的回答:“曩(nang),意为过往、以前。”
“对啊,没错,是曩。你认识,其他人不认识。这个字不常用,不是读书人,没几个认识的。
聂小倩,上过几年私塾,水平也是识文断字程度。
就是这样一个18岁姑娘家,在她的遗书里使用了这个字。
怎么回事,她随身背着字典,还是在生命最后关头,激发了潜力,文思如泉涌,无师自通,写出了这个字。”
“这个,你问我,没用,我不知道。”
啪!
宁兰君又从包裹里拿出一本线装书:“这你认识吧,在你的书房里找到的,是你读书以来的文章合集。在这本合集,以及你的读书笔记里,我数了一下,曩这个字出现了86次。”
“这个……挺正常的。”
宁兰君又拿出了一张纸。上边四个字:“认识吧。”
“文娘含恨,一个典故。”
“文娘含恨的典故,出自残篇《梁州集》,我询问过金华县几个老夫子,此书乃是孤本,鲜有人知,一般的读书人都未必知道。问题来了,聂小倩的遗书里恰恰出现了这个典故。而你文章和笔记里,这个典故出现了16次。”
“那又如何?巧合罢了。”黄清和目光闪烁,放在桌子上的手稍微动了动。
宁兰君一点都不在意此人依然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轻微点点头:“巧合吗?还有好几个巧合,你慢慢听我说。”
旁边的几人,心都提到嗓子眼,如同欣赏着一出精彩的戏剧。
两大高手你来我往,胜负依然难见分明。
但显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中间的天平已经倾斜。
黄清和那个嫌疑人,故作镇静,却在那不够老辣的演技下,变得拙劣无比。
他对面的宁兰君,字字句句,不紧不慢,从容的表情,坚定的眼神无不在告诉所有人:我赢了,你的死只是时间问题。
“既然你时间这么充裕,我且听你一一道来。”黄清和尽量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