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妍在自己房间待到了中午,才缓缓回过神来,整理了思绪。
怎么能这样呢?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祖母的意见!
她咬着牙恨恨地盯着房梁上的雕花——仿佛那只舞动的仙鹤的姿态,只要有些许不合少女敏感的心意,她便要如一位暴君一般将其处刑。
沈梦妍收回视线,瞳孔不停消失又出现(翻白眼),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她对外紧闭着的门外说道:“有人在吗?”
“奴婢在。”外面传来欣喜的声音,“小姐您可算回声了,老祖母传了您三回了,现在午宴都快结束了。”
沈梦妍取下刻有桃花的木质盈香门栓,轻盈地迈出了房间。
“没心情,不想吃。差人和他们嘱咐一声,我出去逛逛,兰云你去账房取点银子来。”
兰云是自小就跟着沈梦妍的丫鬟。
乱七八糟的书读多了的沈家千金,现在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偷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待会,那就不会有这名为“联姻”的东西来困扰她了。
平日里沈梦妍也经常带着几个下人出去游玩,城里很少有人不认识她——除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万年老宅。
所以家里人也就对她很放心,也没什么人会阻拦,这也是沈梦妍借着这个理由出来的原因。
兰云应了声,吩咐了旁边另一个丫鬟去禀报,自己则陪同着沈梦妍到处走走。
另一方面,那个去禀报的丫鬟走过了两间院子,六个亭子,十三道廊桥,才到了沈家用午宴的地方。
沈家的午宴是按着传统,最上方老祖母落座,两旁是次座,而后往下是两排客座一字排开,按辈分往下捋着坐。一人或者两人一桌,中间留一大片空白地或奏乐或表演。
丫鬟头也不敢抬,禀报之后便沿着中间的直道往上走,到了中间处的位置才停下,清声道:“老祖母,小姐她心情不好,不想用食,现在正打算出去游玩呢。”
沈家老祖母闻言睁开浑络络的双眼,像是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有些怕冷,这个天还裹得很厚,像是一个加了全家福的手抓饼。
老祖母哑然失笑道:“这孩子,催了她几回,算了,随她去吧,叫她注意着安全,别把自己人给搞丢了。”
“母亲,万万不可再如此惯着梦妍了。”沈弘光坐在右侧第五个位置,沉声道。
老祖母只是笑笑摇摇头,满脸慈祥。
沈弘光又补了一句:“我让她来拜见大伯她都不来,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心思!大哥难得回家一趟,她竟如此目无尊长。”
“小三,你言重了。”紧挨着老祖母的右侧桌子上,沈岩为沈梦妍救了下场,“心情不好不想吃饭,那便不吃就是,她还小,没事的。”
沈岩刚到知天命的年龄,有些两鬓斑白,但仍然面向端正,儒雅有范,不失为一个美男子。这次回沈家他事先没通知任何人,因为他只是前往别州兼任知州时路过来看看。
小三……也就老祖母和沈岩会这么叫他了,沈弘光不惑之年的年纪,被这么叫还是有些出戏的。
沈弘光装作没听见那个令他抓狂的称呼,摇摇头,继续道:“梦妍已经十八,已然成人,是时候考虑婚嫁之事了。”
沈家千金要嫁人了?
对面的小辈们纷纷竖起耳朵,安静下来,打算听听长辈们是如何安排的。
老祖母轻轻皱眉,道:“此事还有些过早,梦妍还小。”
她都发话了,沈弘光也不好再往下争执,只拱手一拜而后坐下。
……
而已经出门的沈梦妍却不知家族里已经兴起了给她联姻的苗头,现在她脚步轻快地走在熟悉的大街上,放松了许多。
“呀,梦槐姐,你这是去哪?”沈梦妍很快看到了一个熟人:是齐家的才女,齐梦槐。
齐梦槐今年虽已四十,但岁月在她身上并没有多少的痕迹:她有着整齐的秀发,水灵灵的美眸,白净的尖下巴,身着一件月蓝色小袄。如果不说年龄,认为齐梦槐二十余岁的也是大有人在。
虽有一副较好的皮囊和才情,但她因情路坎坷,总是轻蹙着眉。
齐梦槐闻言轻轻抬头,见是沈家小妹妹,她也不由展开了一缕笑意,回答道:“自然是去淘几本新书,家里那些已经看乏了。”
“梦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真像这春日里的暖阳。”
“怕不是阳春白雪。”齐梦槐笑着摇摇头,“你呢,又是出来玩?”
沈梦妍点点头,然后朝齐梦槐挥手作别。
远去之后,齐梦槐疑惑地嘟囔:“这次梦妍怎么有些反常,明明以前都会缠着我一会聊聊奇闻的……或许是有急事吧。”
沈梦妍东绕西绕,沿着城中干道一路直走,走出了城门,到了一座桥边,两岸都是刚抽芽的老杨柳。
石桥上块块青石砖之间的缝隙时不时便能看到一条,也有后来人修缮填补的痕迹,难以修葺的是切不断的岁月流淌。
过了这座桥,便到了燕尾城与城郊的分界线,遥遥可见远处的抱山之湖,浸湖之山。
这条路往日里没什么人走,因为大多数人都会走交通更方便的南方进出燕尾城。
依托于这个原因,沈梦妍也用不着和人解释她刚编的拙劣借口。
兰云跟在她的旁边,一言不发。
沈梦妍踩着草地走到晴莎湖边,慢慢坐下然后就开始发怔,看着湖中自在游玩的鱼。
兰云这才开口:“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急什么,”沈梦妍看她一眼,“来,你坐我旁边。”
兰云微微蹙眉,轻声道:“会弄脏衣服的,小姐你快起来。而且,您也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家中我听闻有不少人对你有意见呢。”
兰云这番进言也是经过了深思的,只想能够让沈梦妍早日成长起来,不然那些魑魅魍魉会把她吃得骨头都不剩。
然而沈梦妍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些,甚至对兰云都起了些厌恶的情绪,乖巧可爱的沈家千金终于迎来了她迟到的叛逆期。
“好了,兰云,别说这个了。我跑出来就是想散散心,联姻的事压的我喘不过气。这草地上能有什么脏的,来,看看这个碧湖孤山,多好看啊。”
“小姐不觉得这景有点悲雄么?无连绵的山丘,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山矗立在这,周围一览无余皆是平地。”
沈梦妍抿了下嘴:“就你话多。”
她往后一躺,把整片天空装进眼里,还有低头看着她的兰云。
“兰云你真好看,今天的这身浅兰的夹衫可是最搭你了。”沈梦妍嘻嘻一笑。
忽然旁边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某家也这么觉得。”
这声音一听便是常年嘶吼,浸在酒肉里的,而与之相伴生的便是一种名为匪盗的生物。
沈梦妍一惊,立马爬了起来,戒备地看向声源——虽然她是大小姐,但她还不傻,对这种凶残的生物还是有所耳闻的。
被压久的青草在沈梦妍的屁股上留下了报复的痕迹,淡绿色的草汁在桃色的衣服上有些晃眼。
果然是一伙匪盗,刚刚出声的是站在最前方的一个人。
这一伙人大概有十几个,乌泱泱的一大群,极有视觉冲击力。有人在后面推着车,每个人都带着比沈梦妍大腿还大的刀,面带凶光,不停地用眼睛在她们身上剜肉。
两人都面色发白,身躯颤抖,但兰云还是向前一步,喝止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刚刚出声的旁边一人咧开了嘴,大把的胡渣像一把把刀扎在沈梦妍眼里。
他挺了挺腰,腰带上拴着一个木牌,上面有一个大字一个小字;“虎”,“五”。
那人哂笑:“现在这年头竟然还有人不认识这个牌子的,老大,我们越混越回去啦!告诉你吧,小娘子,我们是猛虎寨的,我排行老五,现在认识了吧?尽快认熟,毕竟,一会你就要跟我们回去了!”
这引发了一阵哄笑。
腰上木牌写着“一”的老大瞥他一眼,再看看前方两个姑娘,拨开人群往前走几步,边不耐烦道:“废什么话,赶紧捆了走人,小心官府恼了派兵追出来!我们这一趟已经收获够了,别再横生变故,误了大人的事我们可担不起。”
“好嘞!”一群人高声答应,稀里哗啦的铁器碰撞声仿佛带着臭味向她们靠近。
兰云一手扶着已经发软的沈梦妍,一边壮着胆子厉声道:“站住!你们这些不要脸的蛆虫,可知道她是谁!?”
“她是谁?我娘子!”刚刚那个给她们解释木牌的老五一拍腰上的刀,快速上前攀上了兰云的腰,头埋在她脖子上深深吸了口味道,脸上露出陶醉道:“真香!”
兰云浑身发抖,这人的力道大的超过了她的想象,像是两只铁夹固定在了她的身上。
她感受到了一阵阵的恶心,抗拒,无力感,但还是颤声继续说:“我旁边的这人是沈家的大小姐,我不信你们没听过,如果你们要掳走她,可就闯了大祸了。”
说到后面她来了底气,开始硬了起来,甚至冷冷地直视着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