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达了宋飞尘口中的目的地：是一道喷涌量不小的泉水河的发源地。

密林拥出了一大片空地，近似一个圆形，中间遍布盘的圆润的鹅卵石。中间有一个低洼地，泉水喷涌出来形成了一片小池塘，溢出的水沿不知何时形成的河道往低处流淌，形成了一条河。

河的下游可以见到不少密林中的兽在饮水，同时留下了不少粪便和足迹。

所幸这个发源地没什么野兽靠近，不然宋飞尘清理起来也是一项辛苦活。

泉水的小池塘水质清冽，尤其在这春天，更像是少冰的茉莉清茶，带着一股微甜和清香。

沈梦妍捧起一把水浇在脸上，只觉得扑面而来的是冰雪梅花。

滴滴水珠攀附上她的发丝，阳光下闪着光。沈梦妍也没在意，看了眼正要脱衣服进入池塘的宋飞尘，不由脸发绿，不由自主大叫喝止道：

“恩公！不要在这里洗澡，还要喝的！河道里的水还是流动的，更方便清洗！还有……走远点，或者我们退到树林里。”

宋飞尘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他就退到了远处，脱了衣服进入才没过小腿一半的河流，搓洗了起来。嘴中道：“我以前都在池塘里洗的，现在好可怜啊，这点水。嗯？她说要喝？”

宋飞尘猛然抬头，但因为退得远，上游何样他已经看不清了。

“罢了……就当，天意弄人吧。”

过了会，他将自己拾掇干净了，还顺带换上了带来的衣服——因为他本来就有在此洗澡的意向，只是途中出了点变故。

不得不说，宋飞尘其实有一副较好的皮囊，只是平日里被邋遢的扮相所掩盖了。

他有着墨黑色的发丝，黝黑深邃的眸子，眼窝也深，再带上些许的胡渣，是一副极为具有男子气息的五官。身形挺拔壮硕，气宇轩昂，身经百战的将军气质油然而生。

只是很快宋飞尘便缩了背，弯曲脖子，眼神回归平淡甚至带点忧郁，一派咸鱼的样子。

这也是他为了伪装自己作出的扮相。

宋飞尘回到上游，果不其然见到沈梦妍和兰云坐在一块巨石上，旁边放这他带来的木碗，里面只有一半的水，碗外和石上微微浸湿。

他叹了一声，作孽啊。

沈梦妍见到有人拿着衣服上来，不由挥手道：“恩……你谁啊？”

真不是她的锅，任谁来也认不出这个帅到掉渣的青叔和刚刚那个邋遢神秘高手男是同一人。

“是……恩公？”

宋飞尘面无表情点点头。

兰云震惊地轻捂小嘴。

沈梦妍也瞪大了眼，活脱脱像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刘姥姥掉了“金蛋”后的手足无措的样子。

现在宋飞尘没穿刚刚那套脏脏的皮匠装，而是一件墨色素软缎长袍——这也是他比较喜欢的一件常服，才会带过来穿。

没想到安静的一人世界有了闯入者——并且这闯入者还要继续闯进他日后的生活里。

这一天内的两件事，以后的宋飞尘一直咬定了牙关没有和沈梦妍讲：一个是救她时说了什么，另一个是她喝了他的洗澡水。

前者因为沈梦妍不久后就提出过，只是听了她的推断，宋飞尘也不好意思说出真相。没曾想，这一瞒就瞒了大半辈子，还无形中为刚开始的他提供了一把助攻。

而后者不用解释，说出来会死的。

宋飞尘熟络地拎起那只肥鹿向下游走去，同时严令沈梦妍她们不要跟下来看。

如果换做以前的沈梦妍，或许会因为好奇去见证一下一具尸体被处理的过程。

但目前的她，还没消化接受好几条人命在她面前逝去的事实，更遑论去观察更刺激的一幕了。

宋飞尘如庖丁一般，对这方面的事极其熟练。没过几分钟便将鹿分成了好几部分，有带皮有没带皮的，有成块的有整个的，而他脸庞上还未曾滑落一滴汗。

这一堆处理好的鹿肉，或者说已经能被称之为食材的鹿肉，被宋飞尘带回了上游。

而沈梦妍已经按照吩咐生起了火，只是脸上沾了些灰，头发也被烧掉了几缕，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一丛雄雄的火点燃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兰云原本是想揽下所有活的，没想到沈梦妍反之将所有事抢着做了。

这也是沈梦妍的迷人特点之一，对新事物的好奇和热情。

宋飞尘满意地点点头，对沈梦妍说：“你辛苦了，下面我来就好。”

他从一直背着的包里掏出种种调料，用具。

首先两个鹿腿被插在地上在那里接受烈火的拷问，时不时还会有调料的酷刑。

“这个看起来简单，实际门道可多着呢。要想将这一大块肉均匀地烤好，焦而不枯，不柴不生，眼力手力都不能缺。我当初可是跟着……一个老头学了好久才学会，今年才掌握地顺心如意。”宋飞尘一坐下来做着熟悉的东西，就不小心开始暴露了话痨的本性，开始叨叨叨。

没错，前面都是他故意端着架子的。

我，宋飞尘，高冷？不存在的。

沈梦妍眼中神光闪了闪，问他：“那恩公你什么时候来的燕尾城啊，我小时候在城里跑的时候没见过你。”

这等简单的问题及其相关，宋飞尘早已想好了，他不假思索道：“三年前，我为了躲避仇敌逃到这里，隐姓埋名，只想就此安安静静过完一生。”

这话九真一假，假的是用了春秋笔法，把一种事用其他角度说出来，从而达到误导人的境地。此亦是说谎话的最高境界。

原来如此……沈梦妍直接就信了，唯兰云还在皱眉思考。

“三年前？那正是歌云姐，芳馥姐，还有楚云伯母回燕尾城的时候啊。”

宋飞尘若有所思：“她们三个一起的？”

沈梦妍点点头。

“那时候我已经在城里了，而且我怎么记得是是三个年轻女子？”

沈梦妍和兰云相视大笑不止。

“没错就是她们，不过唐楚云后来嫁给我的伯父作妾，也就得称伯母了。”沈梦妍给宋飞尘解释道。

宋飞尘转动着手上的鹿腿，也随着干笑了两声。

他对那些别人家的家务事不甚关心，所以也就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哪怕是邻居都传得津津有味，仿佛身在现场，都影响不到他路过的脚步。

如果要说宋皮匠对什么感兴趣，或许只有拓跋北那酿得醇厚芬芳的奶酒能够吸引他驻足一二吧。

宋飞尘在那不停翻烤，沈梦妍和兰云静静地在旁边看。

烈火浇筑下，鹿腿的油脂缓缓被逼出，溢至皮表，两者交汇下逐渐发生了奇妙的反应。

初看下还挺有意思，看久了也会产生疲倦。

兰云还好，本来作为侍女就做过不少枯燥的活。而沈梦妍早已眼神飘忽不定，开起了小差。

她随口问道：“恩公，你说为了躲避仇家来这里？”

“嗯。”宋飞尘眼也没抬，专注着手上的活。

“那你是关中那边什么武林大派的子弟？然后全家被灭，凄惨逃亡，来到这千里之外的江南。想必过得很辛苦吧？有武功也不能用，还得隐姓埋名。”

虽然自己误导性的话起了作用，但这一番完全歪到天际的猜测怎么让他有点不爽呢？

宋飞尘深深吐了口气，抑制住自己立马解释的冲动，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啊抱歉……我不该说的。恩公，还别说，你拾掇干净后还有点小帅的。看起来就像那种出身不凡的混吃等死的世家子弟。”沈梦妍说道。

一番又夸又贬的话让宋飞尘不知道该乐该笑，他想起自己曾经遇到的一位禅师。

那是他在军中受到了一阵不公的待遇，气愤之下便自己跑了出来，途经一座山，上面有一座老庙。宋飞尘不由自主地走进去，里面只有一位老僧，到处也打扫得干净无尘。

“这位将军，想必有烦恼吧？”

“是。”

老僧与他交谈了一番。

最后，宋飞尘为老僧的学识和见地所折服，不由请教道：“大师，请问在于人相争之时，该如何自处？”

“不要与蠢人争。”

“大师，我觉得你这话不对，人之在世，不争该如何自处？”

“是是是，你说得对。”

到此，宋飞尘悟了，满意地走出老庙。

……

而现在，宋飞尘也只是悠然地烤着鹿腿，脸上仿佛弥漫上了一层佛性的光辉。

他没看沈梦妍，闭着眼陷入了那种不可描述的境地，嘴唇轻启，口绽莲花，道：“是是是，你说得对。”

烤肉的香味开始弥散在这片地方，随着宋飞尘玉手轻动，调料落下，这两条鹿腿算是烤好了。

他把一条递给了沈梦妍，让她俩自己看着办。

而宋飞尘则是悠悠掏出一个酒壶，灌了口酒，又撕咬了一大块带着酥脆焦皮的肉。

“恩公，这我俩该怎么下嘴？没有用具能拆分一下么？”沈梦妍一只手拿不动，两只手同时握着鹿腿，活像拿着一个大锤子。

“这刀，你们要用么？”宋飞尘淡然地指了指地上，那把从虎头寨那帮人劫来的刀。

这刀不仅杀过人，砍过野兽，还扫过荆棘泥土。两位爱干净的女子自然是连连摇头。

“水中也有四万八千虫，何必在意这些？”

“你怎么不用！？还有，你刚刚到现在怎么那么像一个和尚？”

“我用不到。”

沈梦妍嘟了下嘴，片刻后放下了架子，学着宋飞尘啃了起来。

小姐都如此，兰云还说什么？自然也跟着做了。

沈梦妍含混着说道：“既然恩公你隐姓埋名了，那你原名叫什么啊？”

“就叫我飞尘吧，也别恩公恩公的了。”

“好的，和尚。”

宋飞尘好不容易变成平静湖面的心境又起了波澜，他挑眉道：“我怎么变和尚了？我与和尚有哪一点能沾到？”

“不知道，直觉。”

真是个有点刁蛮的大小姐。宋飞尘苦笑了下，也懒得去计较。

“和尚，你怎么也喝酒啊？”沈梦妍稍稍皱眉，在她看来，宋飞尘已经很多方面都很好了，怎么沾染上饮酒这个习惯？

还没等宋飞尘回答，兰云就连忙解释：“小姐的父亲饮酒后会变得凶狠暴躁，还伤害过小姐，所以她对喝酒的男性印象不大好。”

“没事，我目前还没醉过。”宋飞尘不以为意，还有些不可思议：“身为父亲，连自己女儿都会去伤害？这也太过分了吧。”

提到这茬，沈梦妍眼里稍微有点湿润，但也只是轻轻摇摇头，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