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子被吵的烦,“小蘅子,观棋不语真君子,懂不懂?”
赵蘅嘿嘿一笑。
沈客低声说道:“小姐不至于看不出来这是个圈套吧?还是故意跳进去的?”
沈舟挑了挑眉,气定神闲的落子。
确如明镜所说,棋局如战场,从前期调兵遣将,棋局从这里,才算真正的厮杀。
棋局上的刀光剑影,是肉眼看不见的,但其杀伤力,却足以致命。
渐渐的,沈舟额头上冒出汗来,眉头也越蹙越紧,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到最后十分钟才落一子。
而对面的明镜,云淡风轻,笑容悠扬,甚至还有闲心喝茶。
沈舟似乎做了决断,“啪”落下一子。
明镜笑了笑:“大哥这手弃子争先,很是不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棋路畅通,死路转活。”
这需要足够清醒的头脑,很多人到这个时候往往跳脱不了局部利益的框框,以至于越陷越深,直至无力回天。
很好,这才有棋逢对手的感觉。
沈舟深深的看了眼明镜,她一定将兵法参研了个透彻,这战场她游刃有余,一开始故意掉入陷阱,一招釜底抽薪占领要地,令他痛失数子,同时她一定也很懂揣摩心理,避实就虚,真真假假,布下一个又一个陷阱,在他为识破了对方的陷阱而沾沾自喜的时候,殊不知,已经掉入了真正的陷阱,这才是她真正的可怕之处,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她用温水煮着的青蛙,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受。
“贪不得胜,明镜,大哥输的心服口服。”
人性本贪,这是他在棋局上领悟到的道理,有人得了二十目,却不愿看到对方围起十目,贪婪这头恶狼,终会把人拖入无底的深渊。
但明镜却棋路清明,不骄不躁,一如她本人一般,这棋,他输的心服口服。
“怎么就赢了?”赵蘅还在懵逼中。
明镜笑道:“大哥,我们再来一局如何?”
很不巧的是,沈舟接了个电话,公司有要事处理,很快就离开了。
赵蘅坐在明镜对面:“咱俩下。”
沈客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水平,再练十年也撵不上明镜现在的水平。”
赵蘅不信这个邪,他下的很卖力,逐渐的额头上都是汗。
而对面明镜喝喝茶、陪沈老爷子聊聊天,好不悠闲惬意。
沈老爷子哼了一声:“这小子我看也没多聪明,跟你比差远了。”说着失望的摇了摇头。
明镜失笑:“已经不错了。”最起码在进步。
到最后赵蘅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被当猴子耍了。
“明镜、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怎么能叫耍你呢?明明是你技不如人,你可不要含血喷人。”沈老爷子嗤之以鼻。
赵蘅这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舅舅临走前告诫他的那句话,原来真不是骗人。
明镜的水平,他暂时是别想了。
明镜手指捡起棋盘上的棋子,说道:“你水平还不错,小时候应该报过围棋班。”
赵蘅震惊的瞪大双眼:“你连这都知道?”
“围棋班上课模式死板僵硬,这大大限制了你们的思维,棋盘上棋路千变万化,有道是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实践出真知。”
“可是也没人陪我下棋啊,本来是舅舅送我去学围棋的,一开始我还嫌弃枯燥,后来慢慢喜欢上了,你知道萧崇吗?国际围棋大赛的冠军,大师级人物,他是我们所有学围棋的偶像,当年冠军之战,别提有多刺激了,对了,你水平这么高,也去参加比赛啊,我觉得依你的水平拿个三甲绰绰有余。”
沈老爷子拿棍子敲了敲他脑袋,“你小子说的什么话,什么三甲,只要明镜参加,冠军谁都别想了,是我们明镜的。”
赵蘅捂着脑袋嘿嘿傻笑:“沈爷爷说的是,快到报名时间了,我帮你留意着。”
明镜将一颗颗棋子分放在棋盒中,闻言摇摇头。
“你可不能浪费了这身棋艺啊,到时候去国际上,杀它个片甲不留,长我国威,尤其你还长的这么漂亮,让那些洋鬼子好好看看,咱们华国人杰地灵,人才辈出,亮瞎他们的狗眼,不然天天吹嘘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我都快吐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棋道戒骄戒躁,若是逞凶斗狠、争强好胜,便已经落了下风。”
少女声音柔如春风,一举一动优雅从容,西斜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伴着淡云微风,美的不似凡尘中人。
赵蘅摸了摸自己脑袋,嘟哝道:“跟你比,我实在是太笨了。”
沈老爷子哼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明镜在沈家待到下午五点,临走前沈老爷子将她拉到一旁,唠唠叨叨的跟她说了一些话才放人。
“这次才是真正的厮杀,全国所有高手汇聚一堂,亚历山大啊,我也不求有什么好名次了,只要能平安活到最后就行。”赵蘅摸摸自己的头发,最近用脑过度,不知道头发还留不留得住。
赵蘅扭头瞥了眼走在身边的少女,“但是你嘛,我对你还是很信任的哈哈,肯定能进国家队。”
明镜问道:“这次江省的名单都有谁?”
赵蘅掰着手指头:“你和我、宋引章,谢真还有姓柳那丫头。”
当初在集训营,这个柳暮雪给人的印象可太深刻了,简直就是嚣张本嚣,跋扈本扈。
名单出来的时候,他看到柳暮雪这个名字就心道完了,这次京州之旅肯定不会顺畅。
“她跟你不对付,要是欺负你,还有我跟小宋给你撑腰,不过这个姓柳的嘛,我找我舅舅打听了一下,他经常在外跑,见多识广,柳仙镇一整个镇都是柳家的,这个大家族顽固不化,还保持着各种封建糟粕,冥顽不灵,很令政府头痛啊,而且他们根本无视法律,只遵守族规,因其子弟旁多,且都在社会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安然无恙的存活到现在,这个柳暮雪应该就是这个柳氏家族的人,怪不得能刁蛮成这样,柳氏一族的嘛,啧啧。”
明镜挑了挑眉:“是月辉造纸的柳家吗?”
“你也知道啊,没错,就是那个月辉造纸的柳家,月辉纸,纸如蝉翼,月下生辉,在古时候就是千金难求的珍品,一直是皇室御用,能用得起月辉纸的也是世家贵族,柳家就靠着月辉纸的生产工艺发家致富,传闻他们族人富的流油,但他们偏安一隅,也没人见过真假,总之这柳家哪把这项造纸工艺牢牢握在手里,一代传一代,之前沈先生做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时,亲自上门请求合作,你知道怎么着吗?被柳家的人拿扫帚赶出来了,这群愚蠢的蛮人,根本不知道拒绝了什么,就让他们带着他们的破纸烂在棺材里吧。”
赵蘅越说越气,沈舟去哪儿不是座上宾,带着友好的态度登门,结果被那样侮辱,对沈舟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初心在方寸、咫尺在匠心,不为名利所惑,一心一意只做手艺,即纯粹,又伟大。”
“你竟然还赞美他们?依我看,就是一群冥顽不化的老顽固,愚蠢的要死。”
明镜淡淡一笑:“佛家有云,双手合十,乃是将十万力量凝聚,制心一处,无事不成,现在这个浮躁功利的世界,缺少的,是一颗匠心,社会是一个大家,家族是一个小家,有人舍小家为大家,是为伟大,有人舍大家为小家,是为纯粹,立场不同,选择不同,结果亦不同,如果你是柳氏族长的儿子,自小耳熏目染,便不会再这样想了。”
赵蘅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
“你有听过柳氏族人杀人放火、为非作歹的事情吗?”
赵蘅摇头。
“那就是了,这个世界不允许你特立独行,平庸才是最好的自保手段,一个流传百年的大家族,自然深谙这种社会规则,他们的族规,只会比法律更严苛。”
赵蘅也不笨,自然听懂了,“可是他们这样下去,早晚会与社会格格不入的,到时候要怎么办?”
明镜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就像拧成一股的绳子,思想已经根深蒂固,需要一个清醒的人来革故鼎新,不破不立,只是这个人的出现,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很难,我觉得这个柳暮雪,倒是很合适。”
明镜微微一笑。
“什么?柳暮雪?她跋扈成那样,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你让她去革新?开什么玩笑?”赵蘅不可思议道。
“观之表也,不见其本,人们往往只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明镜笑着摇摇头。
赵蘅还想问问她,但看明镜不愿再多说,也不好意思再问了。
每次和明镜说话都能有启发,有不一样的思考角度,很新奇,也能开阔心胸,最起码听了明镜的话后,他再想起柳暮雪和柳氏家族,没有一开始那么愤恨了。
心胸也视野都开阔了不止一点点,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看事情不要只看表象,要透过表香看到本质,这就是佛家说的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赵蘅疑惑道。
明镜笑着摇摇头:“金刚经云:须菩提,发愿求证无上正等正觉,成就佛位的人,应当保持如是了知,如是见解,如是深信不疑和解析,而不要被外相和名词所束缚,被表象蒙蔽,只因眼中的真相只是我们眼中执着的真相而已,只有无任何分别之心而认知的世界才是识相的世界。”
赵蘅似懂非懂。
明镜看了他一眼,“你还是挺有慧根的。”
赵蘅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头发,“我我不当和尚的。”
明镜笑了笑,望着天边浮云,声音悠扬婉转,静静飘荡在天地间:“千山共一月,万户尽皆春,千山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边笑边说边远走,赵蘅怔在原地,望着那道潇洒飘逸的背影,唇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他偷偷拿出手机,把录音关掉,刚才的话都录进去了。
回去他要好好参研一番,不是谁都能得到明镜大师的真知灼见的。
再看天、看云,都不一样了,连路边的树都顺眼了不少。
明镜接到警局的电话,昨日被救的伤者已经脱离危险,从转出来了,家属执意要感谢明镜,说是见不到明镜,就跪在警局门口不离开,警察无奈才联系了明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