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决定,在去看碧生之前,先去看看黄先生。
再次来到医院,黄先生与已经醒了,这回是靠自己醒的,他们没有使用任何一种道具。
好事。
他能够自己醒来,说明身体的状况已经恢复了很多,正在开始慢慢的好转,之前的状态迟早都会回来,尽管他在之前也有一些不可治愈的疾病,但始终还是有了更多好好生存的希望。
江筱禾想用积分兑换果篮,就像上回傅柯宇给碧生兑换的那种一样,可那个果篮过于昂贵,她的积分LEVEL远远达不到这个水平,而其他类似的道具也十分昂贵,她便征求傅柯宇的意见,看看是不是把上回对碧生用的那一套康复礼包都给黄先生也使用一次。
可傅柯宇只是淡淡地回了她一句:“冷却中,同类商品无法再次使用。”
行吧,不过就是冷却中。
冷却总是有结束时间的,到时候再兑换过来也不迟,说不定等冷却完成的时候,她的积分也上去了,能够自己兑换相关道具了呢?
于是两人带过去的,就是一些简单的营养品,至少不是空手,江筱禾想到,也还是可以。
进去的时候,弯刀黄一个人正对着窗子外面生闷气。
“这个狼心狗肺的兔崽子,看我好了之后怎么收拾他,谋害我也就算了,现在人救回来了,不对我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什么意思?啊?我问你们,他是什么意思?怕看到我这张老脸,一不小心就又再动了杀心?”
见到两人的到来,原本身体状况应该不太好弯刀黄,硬是憋足了气,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
江筱禾安慰他道:“他一定是内疚了,觉得自己没有脸来看你。”
希望这么说他在情感上能够接受一些,情绪能够稳定一些,心情能够稍微好一些。
可是以上的种种希望都没有发生。
只见弯刀黄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楞了神,好不容易缓和了片刻,才用喃喃自语的声音对两人说道:“他醒了?”
原来,弯刀黄的意思并不只是那一层意思,他不止是在责怪碧生,还是在打探,看看和他一起遭到袭击的碧生有没有苏醒。
“自作孽,不可活,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同盟会把他变成刀下客,就算伤的再重,都活该!”
话是这么说,但江筱禾看到了,他眼中的担忧之情。
是的,是担忧之情。
师徒的情分竟然还在。
弯刀黄一生没有娶妻,没有后人,只有这么一个关门的徒弟,徒弟就是他所有的寄托,无论是手艺传承上的,还是精神寄托上的。
哪怕碧生已经丧尽天良,做出了谋害亲师的事情,他对他的治疗情况还是十分的关注,虽然没有直接问,但是种种的情绪已经表露在了他的一言一语之中,眼神也骗不了人。
看到弯刀黄关切的模样,江筱禾的心中更加的难受了。
老人如此,而碧生却那样。
他怎么能够做的出来?
弯刀黄不仅是抚养他、培育他、传承手艺给他的恩师,他还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啊,这一生的道路已经快走到了尽头,饱经了风霜,受够了一辈子的苦,好不容易终于自己的本业有了点起色,却被他狠心加害,差点丧命于匪徒的刀下。
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傅柯宇看出来了,用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打了两下,示意她不要难过。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再怎么想从前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任何的变化,对未来的改变也没有。
不妨多想想,现在怎么做,未来怎么做。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他们要怎么才能把碧生已经被人害死的事情告诉他,或者怎么才能保证他一直永远也不会知道碧生已经被人害死的这个消息。
这是一个大难题,这个大难题此刻正摆在他们的眼前。
正当江筱禾还徘徊在两种方案之间,犹豫不定的时候,只听身旁的傅柯宇冷不丁地就把残酷的真相给说了出来。
“他死了。你满意吗?”
风在这一刻静止了。
空气中的尘絮也一同静止了,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
窗外还是看不见阳光。
病房的灯光忽然让人感觉特别的冷酷。
白色的,不带有一丝色彩的,让人难过的,但又十分纯净的。
弯刀黄不过是眼神微微一愣,进而是一副看破红尘,心如止水的模样,就着这种模样,他对两人说道:“哦,他真的死了。我还以为是走廊上的坏家伙们乱说的。”
他在接受现实的时候,那一刻十分的宁静,就像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是在他们的口中得到了一个肯定并且准确的答复罢了。
他们说他还在也好,他不在也好,江筱禾想,无论是哪一个结果,弯刀黄应该都会是如此的态度,平静的,绝望的,不带有任何一丝温度的,仿佛只有这样极致的平静,才能够将身心俱疲的状态、痛彻心扉的难过全部消解,或者全部给压下去。
仿佛他如果还像平时一样,那么其他所有的事情也会像平时一样。
一个人不多,一个人也不少。
一件事都没有发生,又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这种感觉,让江筱禾和他产生了巨大的共情。
心里面堵得慌。
傅柯宇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掌心上捏了一下。
仿佛是想要把她的难过给撵走。
江筱禾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埋怨。
他怎么能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把真实的情况毫无掩饰地说出来了呢?
没有任何的铺垫,也没有给听他说话的人一点点的心里准备,无论是知晓情况的她,还是不知晓情况的弯刀黄。
“小姑娘,你就不要埋怨他了。”
苍老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
是弯刀黄。
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声音才终于像是恢复了此刻应当具有的本色。
嘶哑的,苍老的,被抽走了很多力气的,游丝一般但凡声音再小一点就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听见的。
这是撒完了气,忽然又蔫下去了。
对江筱禾,弯刀黄继续说道:“我从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的表达方式,这辈子也就这个水平了,你跟他较什么真?”
第一次见面的确不太愉快,得益于傅柯宇的“能说会道”,两人成功成为展会上唯一被弯刀黄亲自给请出了大门的“嘉宾”,不可谓不丢脸。
对弯刀黄的维护,傅柯宇说道:“谢谢,节哀顺变。”
他可真是太会说话了,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典范,也不知道傅氏有他当掌门人究竟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竟然还能在锦城的圈子里面所向披靡的,令人费解。
江筱禾连忙补救道:“医生说你恢复的情况很好,经过这一次的治疗,很多之前你身体上的小毛病也都能得到根治。”
这纯粹是属于安慰的话语。
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是临时加上的。
以弯刀黄的身体状况,就算恢复到被袭击之前的状态,那也是活不长的,只有把从前的疾病都解决了,才能够让人看得到更有希望的未来,这就是江筱禾的目的,希望他能尽快调整好心态,认真努力地继续好好活下去。
弯刀黄露出了一个艰涩的微笑,对江筱禾的好心安慰,他说道:“小姑娘,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我能不知道?你就不要安慰我了,像他一样,有什么说什么,这多好。”
那有什么好的。
不过是人在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之后,就无所谓人说话时候采取的方式了,因为无论是哪一种方式,都无法改变已经产生的结果,也几乎无法改变任何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光是说话怎么行?说的好不如做的好。
于是傅柯宇做了一件好事。
对病床上的老人,他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找到了原石。想必你也知道这东西来之不易,是极其名贵之物,更是一件可以好好雕琢,妙笔生花的物件,如果你身体好转,我将这石头赠予你,你来创作。”
放在之前,凭借弯刀黄对他手艺的自信和对这个行业的热情之情,他一定是会断然接受的。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
对为他提出了这么好的机会的傅柯宇,弯刀黄只说道:“找到了就好,打磨的机会还是交给年轻人吧。”
是的。
他已经老了。
再好的东西,再优秀的作品,对现在的他来说,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走过的路、见过的事情太多了,已经过了追求卓越的时候,前些时日也已经完全想开,做好了足够的准备迎接人生的最后一程了。
看来,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眼中的生机重新焕发了。
“你们,能和我说说具体的情况吗?”
弯刀黄问道。
他太想知道了。
每天待在病房里面,少有能够和外界进行接触的机会,好多的闲言碎语或者消息都是偶尔在开门关门的时候,从门外漏进来的声音传达的,少得很,更多的时候根本就听不清楚。
只凭借他对碧生这个词语的高度警觉性,他才从那些几乎在一传进来,就会立刻消失的话语中难得地捕捉到了些支离破碎的消息。
这些消息太少了,他无法拼凑,甚至连碧生现在究竟是死是活的状态都不晓得。
只能靠他们了。
“你要听我讲,还是听她讲?”
傅柯宇问道。
听他讲得有强大的心脏,听江筱禾讲不用。
只听江筱禾没有给他们反应的任何时间,就直接接着他的问题说道:“你一边儿歇着去吧,黄先生,这事我清楚,我来好好跟你讲。”
弯刀黄并没有反对,看样子谁来讲,用什么方式来讲都无所谓。
但是江筱禾还是想要最大限度地照顾他的感受。
于是她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娓娓道来。
到了这个时候,几乎已经没有任何遗留的谜团了,所有的真相都已经出现在眼前,眼前铺开的,是一副完整的叙事图。
从碧生受人委托、得到了那块用于雕琢工艺品的价值连城的原石开始,他就开始动了坏的心思,绞尽脑汁,从外界找来一个心狠手辣、专业捞到的高手,也就是神秘人,密谋了一场“原石抢劫案”,从表面上制造了原石的消失,达成合作后的两人就如何瓜分从原石身上得到的好处进行了友好的协商,协商完毕后,那位高手,也就是神秘人,如期出现在了弯刀黄和他的家里。
为了把抢劫的现场制作地更加逼真,碧生准许对方加害自己的师傅,一刀又一刀深深地朝弯刀黄身上捅了上去,差点当场毙命。那时候,已经被高手刺伤“倒下”的他连声哀求对方不要这么干,但背地里面已经买好了高额的保险,无论是家里贵重的物品、他和他师傅的意外伤害,等等,他都按最高的额度进行了投保,这顿操作下来,不仅能够分得原石的倒手费,还能够套取巨额的保金。
可他没有想到,那高手竟然临时叛变,不仅刺伤了他的师傅,还对他下了死手!
那时候的他原本就已经受到了伤害,面对高手的背叛,他如案板上待宰的鱼一样,根本就无力反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倒在血泊之中,同自己的师傅一起,一脚踩在了鬼门关上面。
后来,笃定了两人已经活不下来的高手,按照自己的想法,决定独吞这块原石,但他不懂行,需要有人来替他打磨这个东西,他负责转手,可那个时候风声紧的很,他多方打探,胆子大手艺好口风严的手艺人根本没有几家,几经辗转,他终于找到了胖哥俩。
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声音才终于像是恢复了此刻应当具有的本色。
嘶哑的,苍老的,被抽走了很多力气的,游丝一般但凡声音再小一点就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听见的。
这是撒完了气,忽然又蔫下去了。
对江筱禾,弯刀黄继续说道:“我从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的表达方式,这辈子也就这个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