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亲近死亡

含笑忽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晓舟，你说，即使我重生为人，万一没有灵根怎么办？”

伝舟浅浅一笑：“姐姐，这个问题确实非常有可能，没有灵根就保姐姐一生平安，然后继续轮回，总会有拥有的那一世。”

含笑有点儿迷惘：“没有记忆，经过多次轮回，那时候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吗？”

“对于我来说，只要灵魂一样，那么姐姐就是姐姐，与记忆无关。”伝舟说道，“对于高阶修士来说，执着的从来都不是肉体，而是灵魂，或者说不变的东西。”

“是这样吗？”

“恩，不论经历了怎样的轮回，姐姐的灵魂本质是不会改变的。那位剑尊，执着的不也是姐姐的灵魂吗？吸引他的就是姐姐的灵魂本质，肉体和记忆根本不重要。”

对于伝舟他们来说，她的轮回应该是一件好事情吧。因为能够走得更远一些儿，拥有更多的可能，所以他们并无太多悲色；可是对于她来说，自己千年的修为和千年的记忆，其实一样的重要。

“不重要啊。”含笑轻轻低吟，“可是有了记忆，才有感情和力量，没有记忆，就什么都没有了；”

伝舟看着含笑：“没有以前的记忆，姐姐可以和我们重新培养新的记忆；我们也会一直追随着姐姐，支持着姐姐，就像流萤师父对她的主人一样。”

“幸亏有你们在。虽然流萤算计了我很多，可是因为你们，我对流萤一点儿也不感到怨恨。”含笑轻轻的说着，看到九色、阿宝和青妘都已经收好流萤给的东西，就站起身。

“该我实践契约内容了。”

伝舟站起身，看着含笑走向方碑的身影，忽然觉得精神一阵抽痛。

没关系的，反正姐姐不会死，只是轮回而已，轮回之后能够变得更强大，更完美，走的更远，没关系的。

他不停地安慰自己，心里的失措和慌张却怎么也压制不住。

只有不远处漂浮在半空的月牙形魂宝断因轮才能够给他一点儿支撑下去的信心和力量。

真的，不想失去，不想……

青妘走过来，抓住他的手。

他感觉到青妘的手心满满的汗，转过头，看到青妘目光直直的听着前方，眼睛里都盛满了恐惧和惶恐，脸色苍白的好像白玉一样，没有一丝血色。

想来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与之相对的，是流萤的神情，注视着方碑的视线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这一刻，伝舟明确的感应到：他们和流萤师父，始终有不短的距离和迥异的立场。

一起欢乐一起恐惧一起担忧一起害怕一起御敌的同伴，才是自己人；阿妘是自己人；阿狸是自己人；流萤师父不是。

从来都不是；

死亡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相信没有多少活着的修士曾经体验过，体验过得正常情况下应该都已经不存在了；含笑如今正要去体验死亡，不出意外的，轮回之后也会忘记这种死亡的感觉；

到那时，死亡，对于她而言，仍旧保持着它的神秘与寂默。

这就是灭魂血轮打到身上的感觉吗？

身体，一向强大让她引以为傲的身体好像在逐渐的崩溃，在灭魂血轮之下，就好像豆腐一样很轻易的被击碎；

啊，真想亲眼看看自己死去后是什么样子的。

可惜，神魂被固定在识海内，想要神魂出窍都做不到；神识也被固定了起来；

灭魂血轮，好像真的很厉害。

她敢以自己的生命和死亡担保——这门功夫绝对值得学习。

斗法的时候，威力一定十分惊人。

耳边，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鲜血汩汩流淌的声音……

啊，还有青妘的哭喊声吗？

傻孩子，明知道她不会死，只是轮回而已，这样方式的轮回能够让她下一世走的更远，为什么还要哭呢？好像哭的很惨的样子！

阿妘，不要哭，好吗？

今天的死亡，这一世的终结，只是为了下一世更好的活着；

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很快乐。

想想未来的欢乐吧！

尖啸的风吹了过来，在耳边震荡，吹得她几乎要耳鸣，她感觉到自己一切好像都暴露在风中，身体、灵魂、记忆都随着这冷酷的风消散在世间；她所珍视的记忆、修为、两千多年一心领悟的剑术、游历生活中遇到的人和事，欢乐的、悲伤的、痛苦的……一切的一切，好像结晶，被灭魂血轮碾成粉末，然后被大风吹走。

原来，她已经撑不起防御罩了。

识海传过来的感觉，是痛苦吗？是聚魂诀修炼的魂锁链断裂的感觉吗？

失去了肉体，连对痛苦的感应都降低了许多。

这样也好，不会像刚才身体碎裂的时候一样，那种感觉太痛苦，痛的麻木，痛到想要先一步魂飞魄散的死去，好逃过那种感觉。

不过，失去了肉体的保护，神魂一定会很快消散。

到时候她也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就连目前这种恍恍惚惚的意识都不在存在。

她的存在意识将彻底的抹去。

风中，她看到了前世的父母冷漠的眼神；

看到了未婚夫揽着别的女人的样子；

看到了这一世父亲慈爱的表情；看到了生母倚在床边照顾继父的场景；

看到了洞房花烛夜也满目的血红和十里红妆；

看到天若将幼小的孩子递到她怀里时的模样；

看到了女儿和女婿满面欢喜的容颜和喜气洋洋的婚礼；

看到了和师兄妹们坐在一起喝茶论道的样子；

看到擂台上自己挥洒剑术威震八方的模样；

看到了独立参悟剑术的房间……

看到了那一片落英缤纷的桃花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满目的粉红和扑鼻的甜香，还有花下林中的小亭子里喝酒舞剑意气飞扬的她——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星辰剑典内见到的，陌生男子那一剑破碎星河的样子。

那一道绚丽的剑光啊！

让她一剑神魂为之惊艳，然后又被她深深的埋在心底深处，如今，在濒死的前一刻，终于被她从记忆深处找了出来。

为什么我使不出那样的剑光呢？

为什么我无法掌握那种玄奥的剑术呢？

为什么我让我为之迷醉之后，却告诉我永远也学不会呢？

不甘心啊！

她想握拳，却已经失去了握拳的能力。

无数的星光在眼前划过，想绽放的烟花，瑰丽多姿；

朦胧的乐声在耳畔响起，是天堂的引渡乐声吗？

可是，她怎么可能去天堂呢？

即使死，她要去的地方也应该是地府才是。

一定是幻觉出现了……

啊~~

她是谁？

她在哪里？

空茫的白色，一片白色，只剩下了白色。

多么纯净的颜色啊~~

飞起来了吗？

轻盈的、自由的……

空冥……

空寂……

空旷……

空荡……

空，一切成空，死之后不就是一切成空吗？

星空的某处，几块魂牌‘咔嚓’一声，裂成碎片；

青荧小筑云殿的某一房间内，安置含笑三个弱小分身的圆盘法宝也像寿命到期一样，碎成粉末；

药田内，银丝藤蔓疯狂的抽动，虚幻的灵体直起身子抱着心口朝着外面飘去；

桃夭仙无忧几株和含笑有契约的木妖也都若有所觉的停下手边的工作，拼命的联系青妘飞出青荧小筑。

胤龙行舟里，静坐说话的阿狸和迟宣奇同时站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窗外，然后不约而同的冲出飞舟。

青妘和伝舟抱在一起，因为那一刻的剧痛，不由自主的落下眼泪。

明明知道不会死的，只是轮回而已，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

流萤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块方碑，终于在含笑的神魂彻底消散的那一刻，将方碑笼罩下的主人抓了出来。

主人，我的主人啊！

我终于把你救了出来——用别人的生命和修为。

流萤抱着昏迷的蓝衣修士，终于流下眼泪，被泪水洗过的瞳仁中清晰的映出那块方碑，上一刻，那里还有一个虚幻的快要消散散的身体和魂魄。

……

这片星空的另外一个方向，漂浮在云端的宫殿中。

东陵九霄万年来都七情不动的脸上浮现错愕与难以置信之色，让身边伺候的剑侍东陵宽彻底的愣住，随后就感到一股锐气磅礴的威压在殿内散开，几个剑侍瞬间就被这股力量压得跪倒在地，口吐鲜血，支撑了不到一息就昏迷了过去。

东陵九霄却没有关注身边剑侍的昏迷，反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从体内飞出的一块魂牌上面，魂牌早已经破碎成块，只留下中心一抹黯淡若无的魂火在静静的燃烧，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感觉，似乎随时会熄灭一般。

“怎么会这样？”东陵九霄低语，朝着魂牌打过去几道灵光，一轮水镜轮转，上面却没有任何的影像。

剑尊阁下皱起眉头，反手又打进去几道灵光，引动魂牌的控制手诀，破碎的魂牌在半空中飘动了一圈，却好像找不到方向似得，仍旧停留在原地。

“隔绝感应的地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剑尊阁下来回踱了几步，带着魂牌来到另外一座漂浮在云端的宫殿内。

那座宫殿的名字叫占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