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姐弟在一边你侬我侬,张大山尴尬地站在一边摸摸鼻子当隐形人。张萍看了他一眼十分恨铁不成钢,她已经从小弟嘴里逼问到为何两个弟弟感情生分的原因对大弟十分生气。
怎么会有上弟弟家偷钱的大哥?
她叹了一口气移开视线,继续叮嘱小弟在外面生活要注意的地方,也把自家带来的吃食给瑞和。
瑞和乖巧地听着一直点头,默默地将东西都收进行李里。
“慢点骑大水啊拜托你了。”
“路上注意安全!”
“这是大队的奖金你收好。”张爱国和张田生也来送他鼓励他好好学习为乡争光。
“一路顺风。”张庆楠也抱着囡囡和他告别,“我会写信给蔡恒哥告诉这个好消息的。”
瑞和坐在后座上一手紧紧提着行李,一手朝亲人朋友们挥手,那些期盼的、祝福的视线在泪水中变得模糊,瑞和使劲地挥手大喊:“再见!再见!”
初升的朝阳散着轻柔温和的光那光铺在颠簸的土路上不停向前延伸。
南沁省澄阳市没有火车站要坐火车得到省会河名,且瑞和需要到省政府开进京许可证买火车票因此李大水凭借公社的介绍信给瑞和买了到河名的客车票。
李大水昨天去车站打听过,在河名坐火车能直入京都。澄阳到河名要坐八个小时的车车票一张两块三毛钱。
不过去客运站之前瑞和先去一个地方。
“到了我看着东西你去取吧。”
李大水载着瑞和在市里农村信用合作社前停下,一手接过瑞和手上的大包裹。
“那你等我一下。”说完瑞和就跑进信用设里。
此时是早上九点多,从村子里到市里骑车骑了一个小时,正好信用社已经开门了,瑞和拿着存款单去取钱,顺便打听这单子在外地取收不收手续费。
柜员说:“外地取不了,你在我这存就只能在这里取。”
那可麻烦了。
姐姐们给了他二十六块七毛钱,大队奖励了他五块钱,可瑞和对未知的京都心存敬畏,很担心那里物价高钱不够花。他想了想,干脆把钱全都取出来,到了京都再存再取更方便些,于是就将所有钱都取了出来,在外头的公共厕所里脱衣服将钱都藏进内衣的口袋里,藏好后再拿针线缝好,随身只留了十块钱备用。
这样一来,他可真的是将全副身家都带在身上了。
瑞和拍了拍胸口,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等在外面李大水见他出来忙招呼:“尿好了吧?行快上来,车是十一点开的,咱们得快点!”
两人继续往客运站去。好在市里的路比乡间平整很多,接下来的路瑞和的屁股好受一些,不过即便如此还是花了要二十分钟才到火车站,下车的时候两条腿都麻了。
“咱们坐一坐吧,还有半个多小时车才来。”
瑞和点头,找了个角落坐下,打开背篓里的食物分给李大水:“凑合吃一点。”
客运站里人还挺多,李大水边吃边看四周,对瑞和说:“这是我第二次来客运站,没想到平时人还挺多。你说他们这是去哪里?看亲戚?”
对一个一直生活在河寮公社,在进入竹器厂之前鲜少出门的年轻人来说,外面的一切有一种吸引力,能引起他心中所有的好奇心。
瑞和说:“也有可能是去外地做生意啊,或许是去旅游?”
“做生意?旅游?还能做生意啊?现在不都是国营的店,偷偷做生意是投机打把要坐牢的。”李大水压低声音。
“我就是猜猜嘛。不过我想现在高考恢复了,很有可能以后咱们普通人也能做生意了呢。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我也想坐一次火车啊。小山!等你到了学校记得给我写信说说坐火车什么感觉,京都是什么样的,行不?”
“当然会给你写信了,我一定会想念你的。对了,嫂子生孩子的时候我不在家,等生了你一定要给我写信。”孩子平安健康他才放心呐。
十点五十分的时候客车进来。
“检票了!检票了啊!”
“快点检票了!”李大水忙提起行李催促瑞和去检票。
广播声起,候车室的人赶紧奔过去排队,瑞和也挤在里面,李大水提着行李跟在他身后,等瑞和检票进入后他才将行李递给他,再隔着围栏抱了瑞和一下,大力地拍他的肩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嗯。”瑞和刚说完,忽然发现自己脖子上挂上什么东西,刚想问李大水已经重新站直,笑眯眯地冲他挥手:“再见。”
“检好票的乘客快进去别挡着。”
瑞和只好将脖子上挂着的小布袋子塞进衣服里,和李大水告别后拎着行李往后走。
后面停满了大客车,瑞和找到自己要坐的那一辆上车去,车上的检票员再次确认了一下票,放他进去坐。“往后头坐啊!”
瑞和使劲地将行李塞好,检票员一直在高声招呼乘客:“错了不是这一辆,下去快下去!你的在隔壁,你自己看看票上的车号……”
很快客车就坐满了人,车内的空气不是很好,瑞和将窗户打开这才觉得好受一点。他低头摆弄脖子上的小布袋,小布袋缝得很好,小小一枚只有他拇指那般长短,袋子口处却足足缝了三个扣子。瑞和将扣子一颗颗打开,露出布袋里面的东西。
是钱,还有一封信。
瑞和将信打开,里面是李大水的笔迹,如他这个人的性格一样不拘小节,上面写着对他的祝福。他的眼眶又忍不住红了,也没把钱拿出来数,直接将信放回去扣子扣好,再将袋子塞到脖子里。
他吸了吸鼻子,轻轻地拍了拍胸口。
“车要开了!都坐稳扶稳了啊!”
大客车摇晃着开出去,瑞和捂着胸口觉得有点犯恶心。旁边一个男乘客见状忙问:“你晕车啊?赶紧的拿个纸袋,别吐在外面。乘务员同志麻烦给拿个纸袋!这里有人想吐!”
乘务员正在车前帮忙归置行李,闻言立刻送过来两个纸袋,交代瑞和如果想吐就吐里面:“吐完收好别乱扔,等停车的时候再丢出去,吐外面可要罚款的啊,袋子没扔掉也是这样,清理费一次一毛钱。”
吓得瑞和那股想吐的感觉一下子缩了回去,忙不迭地点头:“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瑞和之后就不想吐了,只觉得头晕。还是那个男乘客说:“带了什么酸的东西没有?桔子姜话梅都行,吃点压一压。”
瑞和谢过对方的提醒,开始扒拉起背篓里的东西。他的热水瓶里装了水,不过是糖水。吃食还是很多的,不过没有酸的。他翻了翻想起自己带了家里自己做的桔子果酱,于是翻出来挖了一勺在搪瓷缸子里,用热水瓶里的糖水调了半缸子酸甜的桔子水慢慢啜着,很快那股难受的感觉舒缓了很多。
“你是第一次坐客车吧?”男乘客笑着说,“坐习惯就好了。”
瑞和对他笑笑:“谢谢你的提醒。”
“不用谢,出门在外互相帮助嘛。”
瑞和就这样晕乎乎地坐车前往河名。到底河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他不得不拿着介绍信去找招待所借宿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赶去省政府开介绍信,紧赶慢赶才在中午十二点买到火车票。
售票员说最近的到京都的车票是下午五点半,问他买不买。
“买!”
“站票两块钱,硬座票三块八毛钱,硬卧四块五毛钱,软卧五块两毛钱。”
“给我来一张硬座的。”
售票员看他:“坐到京都要八天八夜,你确定要硬座吗?我们这里是始发站,位子数量比较宽松,如果中途要补硬卧可能没位子了。”
瑞和想了想谢过售票员的好心提醒:“那给我硬卧吧。”八天八夜,如果途中累病了到时候报道就比较麻烦,毕竟他才一个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火车在傍晚发动,瑞和便在河名的火车站等待。
这一天过得实在太匆忙了,瑞和累得不行。好在该办的事情都办好,只要等着坐火车就行。
他实在没想到这个世界要出远门竟然这么麻烦。
等火车的时候他抽空吃了午饭。他总共带了三个行李,一大包的被子衣物鞋袜,昨晚他将被单缝起来做包裹,将衣服塞到里面,最后再拿晒干烤热的竹细条将包裹勒紧实。另外两个行李就是自己扎的背篓,里面放着搪瓷缸子、热水瓶、吃食还有其他零碎。
别的他都不打算带,毕竟京都太远了,不方便。他也想着京都那样的地方,肯定很繁华,买东西应该不难,打算到当地再去置办生活用品。再有一个原因就是出发的日子太赶,想买什么也来不及。
午饭便是姐姐们给他带的吃食,他配着候车大厅水房里的热水吃,最后还把热水瓶里冷掉的水倒掉打了新的热水。
在候车室等火车时有小贩悄悄地在座位间走动卖东西,他什么都舍不得买。路费就花了快七块钱,真的是太贵太贵了,反正自己有带吃的,不需要买别的。
小贩做买卖很隐蔽,品种却十分多,茶叶蛋、芝麻饼子、油条和豆浆甚至还有热粥,小贩们小心地将食物藏在大衣里,在候车室边走边问:“要不要?有热热的米饭茶叶蛋香肠……”
香味随着他们的靠近而溢出来,瑞和的肚子沉默地咬着红薯饼,有小贩询问到他跟前他就摆手示意不要。
河名是南沁省的省会城市,是南方地域到北方地区的必经交通线路,这里不仅可以直达京都,还能前往古时旧都洛川,也能直达上海。
在等待的过程中,瑞和把候车大厅的列车时刻表都看过一遍,默默地记下上海的名字这也是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的地名。他还出车站到外面逛了逛,车站外面热闹极了,小贩更多,卖吃的用的什么都有,看得瑞和新奇极了。
忽然有人大喊:“工商局的人又来了!”
然后如同鸽子群受惊,扑腾腾地所有小贩麻利儿地将东西一卷一包一拽再一抱,一下子钻进人群里没影儿了。
瑞和看得目瞪口呆。
在等火车闲着没事的时候,瑞和蹲着门口晒太阳,看小贩们和工商局的人斗智斗勇你追我藏。
在这个火车站里,瑞和看到了比上美村、比河寮公社更加活力的一面。自由的、个体的经营是无法遏止的历史潮流,河名这个省会城市的人比河寮公社的人更加大胆,至少在澄阳市客运站他就没有看到有小贩在车站里偷偷贩卖东西也许有他没看见,可数量上肯定比不上河名这里。
想着买卖的事情,他还想到了自己。他迈出了改变原身人生的第一步,考上了国内出名的柏杨大学,这样算不算初步成功呢?
一想,就想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