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皞部州。
天风城内,韩氏祠堂。
不同于以往的庄严肃穆,此刻的祠堂内外,人头攒动,细语如潮。
啪!
一声轻响惊醒了恍惚中的韩宁,抬眼望去,一道道羡慕、嫉妒和鄙夷的隐晦视线交织在他与厅堂中央那个面色涨红的少年身上。
那是韩铭。
那是,我的孩子。
主座上韩宁稍微有些愣神,他没有想到,前世的记忆会在这一刻,在这个让人恼怒的场合下突然融合。
“韩叔叔,”
左下的少女温婉而又礼貌。
“这枚开窍丹就当是我们付家的赔礼了。”
少女将手边的药盒向前轻推,檀香的木盒在随处可见的香樟案台上摩擦出轻微却又刺耳的声响。
付清茗……
韩宁双眼微虚,八岁开始修行,经过三年打熬筑基后,两年破元罡,两年入通窍,此时周身108奇穴已经有大半完成了淬炼,这样的天资,在整个部州都属于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也难怪会起了退婚的心思。
更何况,开窍丹啊!
韩宁暗叹一声,沉默着伸出手臂。
他不是没有看见双目赤红的少年,也并非察觉不到少年心中的悲愤与恼怒。
如果是平常,自己这个公认的皮薄好面子的族长,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羞辱。
归根到底还是——开窍丹啊!
一个能让韩铭疏通经络,踏上武途的开窍丹,一个能让自己开拓窍门更进一步的开窍丹,以及一个能将这种在他眼中极其珍贵的丹药交给门下弟子随意处置的太上宗宗师——吴丹。
种种一切,容不得他拒绝。
“呼!呼!呼!”
厅堂中,韩铭眼看着父亲伸出手臂,巨大的羞恼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他只能大口大口的吞吐着空气,极力的压制自己躁动的身体,他怕。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顶撞自己的父亲,抢过丹盒然后狠狠的摔碎在地。
再然后,会发生什么呢?
飞在韩式族地上空的那个宗师,大概,会杀死所有人吧。
嗒。
粗糙的手掌覆盖在丹盒上。
就在韩铭羞愤难当的时刻,韩宁的手,忽然停住了。
“叮!任务触发!”
“氏族之辱:亲族不可背,氏族不可辱!”
“任务一:退婚付清茗。”
“任务二:击退武学宗师吴丹。”
韩宁愣住了,扯动嘴角,牵出一抹苦笑。
“韩叔叔?”
付清茗略微好奇的看了眼对方,据她所知,对方族中最强便是开窍,再加上天风城内三个宗族的相互倾轧,韩家式微,对方此刻应该没什么好犹豫了才对。
她隐约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就没再仔细思考。
“啊,没什么。”
韩宁眉眼低垂,正要收回手,谁知那道机械提示音再一次响起。
“叮!辅助工具发放……”
坐在下首的付清茗只看见韩宁在一瞬间睁大了双眼,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一般,连呼吸也粗重起来。
“草!!!”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骂声惊住了。
“族长?”“韩叔叔?”
韩宁没有理会,他死死地抿着嘴唇,牙关紧咬,缓慢且坚定的把丹盒推了回去。
这一推,可不仅仅是惊,吓也吓出来了!
退回丹盒,这一举动不仅是对付清茗退婚的否定,更是对武学宗师的不敬。
而对宗师不敬,可是会死人的!
“族长!”“族长!”“族长!”
一个个家族干事骤然起身。
此次退婚,对韩铭,对家族的影响清晰可见,可即便是再羞辱,身为族群领事的他们也要忍下去。
这是每一个族人,为了氏族的延续所必须遵循的规矩。
而这规矩,身为族长的韩宁应该比他们更熟悉才是!
“都坐下吧。”
韩宁深深提气,不理会面前错愕的小丫头,转而向四周望去。
韩威,韩休,韩越……
这一张张面孔,多年来朝夕相处,万分熟悉。
“放心,我有分寸。”
沉稳的语调,清明的眼神,韩宁多年来奉献氏族领导大局的威严形象,让族人们吊起的内心也渐渐放了回去。
“父亲!”
看到这一幕,韩铭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咚的一声跪倒在地,“父亲!我愿意!”
他不知道父亲拥有怎样的底气,他怕,怕父亲因为他而犯错,怕家族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受累。
他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不能再让亲人为他为难。
“你不愿意!”
“父亲!您不要说了!我真的愿意!我愿意!您快收下吧!”
韩宁看着面前这个痛哭流涕的小子,又是心疼又是好气,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
这臭小子,多少年没哭过了?还是这么难看。
不过……
“不准哭!你愿不愿意,我这个当爹的还看不出来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
韩宁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盯着付清茗,“想要解除婚约?可以!不过不是付家退婚,而是韩家解约!”
付清茗神色错愕,旋即温婉一笑,“叔叔,你可能还不是很了解……”
“了解?我了解得很!”
“我了解这开窍丹有多贵重!我了解他吴丹的强势!我同样了解!你付清茗,是怀着怎样的傲气来这里退婚!”
“不了解的是你们!”
韩宁俯下身,将那个自责的哭花脸的孩子扶了起来,抱进怀里。
下一刻,哽咽的男孩耳边,响起温柔且坚定的话语。
“吾有麒麟儿,大帝尤可期。”
轰!
就在韩宁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一股沛然巨力自天空威压而下。
“哈哈哈哈,可笑至极!”
身着天青华服的太上宗宗师吴丹御空而下,声势无匹。
“师父。”
付清茗连忙见礼。
“嗯。”
吴丹微微点头,随即扭头望着主座方向,那里已经被紧张的韩氏族人围了起来。
不是倒戈,而是保护。
韩氏一族,绝不会将武器对准族人,所以现在,被武器指着的,是太上宗宗师,吴丹。
“蔑视宗师,妄论大帝,你该不会真的想让韩氏就此除名?”
吴丹看着人群中央的韩宁,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周围的韩氏族人顿时心中一紧。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族长会做出如此失智的举动,但是韩氏一族,从没有抛弃族人的习惯,那是沉淀在血脉中的操行。
“蔑视?妄论?”
一股昂扬气势自人群中升腾而起,随着韩宁起身,周围的韩氏族人不由自主的让开了一条道路。
宗师吴丹给韩氏族人带来的压力顷刻间一扫而空,甚至有些心神灵敏的族人发现,吴丹的气场竟然被隐隐反制。
“这怎么可能……”
付清茗小嘴微张。
那可是宗师!
摧城如劈砖的宗师!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父亲跟自己谈到这门亲事时那种倾羡向往的神色。
“你韩叔叔啊,将来一定是个名震天下的大英雄!”
曾经她也对这份婚约抱有期待,可是直到她长大,她都没听人提起过“韩宁”这个名字,除了她那个爱唠叨的父亲。
后来她跟随老师,偶然路过天风,终于在街角商贩无意的抱怨中,听到了这个曾经耳熟能详的名字,尤其还听到了那个无法筑基的废物少年。
彼时的失望,就像当初的憧憬一样,被现实隔开好远好远。
可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不要心乱。”
吴丹拍了拍徒儿的肩膀,“空有气势的样子货这世上有很多,到底能奈如何还得试过才知道。”
“是,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