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得有盼望。
有了盼望,面对任何困难和险境,都能够迎刃而解、化险为夷。当然,有盼望的人干起活儿来也冲劲十足,就像是打了鸡血般、浑身用不完的气力。譬如,这些负责重建乌山岛的海岛村民和图巴族人们,他们就效率奇高。
眼下,大部分的碎石废墟、断木瓦砾都被清理干净,整合利用;人畜的尸首也分别进行了火葬处理,以免滋生瘟疫;新的乌山村舍都架起了立柱、龙骨与横梁;通往乌山矿洞、山腹营地的主路也开辟了近五成,以备日后开采‘黑曜矿’——总之,崭新的乌山村落体系,雏形渐成。
不过今日晌午,却略有不同。乌山村的男女老少,全都歇工半日。只因有拨人要离开,所有的村民得去送行。
要走的并不是图巴族人。他们已然打算留在乌山岛,开始新的生活。而他们与黄泉所立下的‘帝王血契’……也随着那行行血字一并化作青烟,飘散于天地之间。
要走的,是蒙戈族人。
乌山岛斜飞的山峰下,焕然一新的‘蒙戈人号’迎着碧波,起伏飘荡。
经过造船专家海伯的巧手改造,这艘原本弥漫着杀戮、血腥之气的海盗船,已然改建成了艘船甲厚实,四平稳的‘移民船’。舰艏那数十串大小各异的骷髅头,也被替换成了‘蒙戈族’文化中自由、和平的象征——‘钜石圣母像’。
百余人的送辞阵仗之间,黄泉斜望蔚蓝海天,朗声说道:“第一件事,救出你铁狮,干掉白狮子;第二件事,放过蒙戈俘虏,绝不赶尽杀绝……”言道此,他转向铁狮子再一拱手,“铁狮兄弟,今日便是我黄某人兑现答应过你的‘第三件事’——修缮‘蒙戈人号’,并给足粮食,让你们顺利出航。”
铁狮子重重点头,抱拳还礼。他信誓旦旦道:“黄兄弟果真是正人君子、一诺千金,铁狮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铁狮兄弟言重了。”黄泉谦逊一摇头,道,“只消你们蒙戈人来日能走人间正道,有机会……再能帮助更多的失足之者就成。”
“好!啊,对了……”铁狮忽地想起事情,从腰间皮袋掏出一个包裹,递给黄泉道,“我也得履行承诺,将答应你的‘好处’给你!”
“那我便不客气了。”此乃双方是约定之物,黄泉自也恭受无愧。
“不必客气,你我皆是兄弟!哈哈哈!”言罢,铁狮子侧身弯腰,附耳轻声又道,“这《兽灵诀的入门要领,我夹于诀法拓本的第二页中。你按照此法修炼,定能在数月内习成此法。”这《兽灵诀功法,便是铁狮子的答谢之礼。
黄泉点头称谢,道:“你我二人,当真是君子之交、相见恨晚啊!”
铁狮声若洪钟地嘎然大笑起来,并连声称是。
约定达成,铁狮子也便放下了心。
他抱拳向众人一摆,朗声道:“各位乌山村民、图巴族人,我代表钜石城蒙戈人,再次深切、诚恳地向诸位道歉!这五年来,太对不住你们了啊……”
“对不起,我们知错了——”他身后的蒙戈人并排地鞠躬致歉,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经过多次、反复的演练。
可杀亲之仇,岂能这么快淡忘?兴许,这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吧!
乌山岛民们的眼神很复杂,有惧怕、有厌恶、有惶恐、有迟疑,更有恨不得嚼烂蒙戈人舌头的极度憎恨。但是……他们都选择沉默地凝视向海面,不卑不亢。他们都恨蒙戈人,怎么可能不恨?他们只是愿意卖黄泉一个面子,心想尽快送走这群‘瘟神’便是。
“一路走好!”唯独黄泉道。
“多谢黄兄弟,告辞!”
铁狮子也知道双方交恶已深,便不再多言,转身号令蒙戈人登船扬帆,收锚起航!此刻晴空万里,西南风鼓起主帆,正是男儿出海的大好时机。
“启咧!”
船很沉,铁狮子铆足了劲,狠地转起那久违了的罗盘。
嘎喇喇——船头徐徐调转。不久,那‘蒙戈人号’顺风北上,逐渐消逝在无尽的渊海之中。船已行远,众人皆散,继续重整旗鼓、辛勤劳作。
这时黄泉淡淡开口,问海伯道:“那东西,加上去了?”
“加上去了。”
“多少?”
“三、五千斤吧。”
“好,足够‘送他们一程’了。”
道完,两人便自散开,只当啥都没讲。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心人总能听见些了不得的话。
阿瑶本就是个有心人,再者她也是修灵者,五感敏锐,就算在远开十步、斜侧里的礁石后,她也能听得和附耳一般清楚。
‘送他们一程?难道是炸药吗?’阿瑶不由得就胡思乱想起来,‘泉哥这番话,难不成是要……暗中加害他们?不会的,他绝不是这么无耻、卑鄙的小人!’
当一个女人想认可一个男人之前,她总会想方设法去证明,这个男人是否足够好。她们会像着了魔似地去臆测、假想,分析男人的一举一动。即使大有可能会猜错,她们还喜欢瞎猜!
女人的心事,只有女人能解。
这乌山岛上,阿瑶熟悉的女人,也只有小南的娘了。小南的母亲名字很拗口,不太好念。但她针线活一流,久而久之,大家都爱称她‘绣娘’。
自从蒙戈海贼覆灭后,绣娘便主要负责大伙的被服缝制工作。这段时间,她时常见到阿瑶独自面向夕阳,瞩目渊海。模样是那么落寞无依、孤苦伶仃。再者,绣娘又念其除贼恩情,便时常邀请阿瑶一同吃饭。
女人和女人的友谊,通常来得飞快,和翻书似的。没过几天,她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黄泉、阿瑶两人能如此迅速的揭开误会,也多亏了她从中修桥铺路。
“姐,你说泉哥他……是要加害他们吗?”
“姐不清楚。”
绣娘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叹道:“但若黄兄弟要杀他们,大可召集众人,下令一齐诛杀便可。你要知道,恨透蒙戈恶贼的人……可不在少数呐!”
阿瑶想得片刻,缓缓点头。
绣娘缓过哀怨,问:“你觉得,黄兄弟是好人吗?”
“这个难讲,他老爱骗我、瞒我……”
“他骗你瞒你,是要害你?”绣娘嗤骂道,“那可真是个坏透腔的男人啊!”
“不,不是的!”阿瑶忙摇头,脸色羞红,道,“他是要我好,才刻意瞒我的……”
“呵呵!既然这样,你该信他,便不该怀疑他。”
“真的吗?”阿瑶半信半疑,问道。
“真的!阿姐是过来人。这怀疑啊……可是世上最厉害的‘情敌’了。”
“姐……”阿瑶心思被猜透,羞不可当。
绣娘轻抚起阿瑶那顺溜、乌亮的秀发,露出慈母般微笑,道:“当面问他吧?别遮遮掩掩的。姐相信无论好事、坏事,他都会告诉你。”
阿瑶那悸动的心,仿佛安定了下来。她伏在绣娘腿间,淡淡问:“姐,为什么?”
绣娘柔声道:“因为姐看得出……他是个好男人。”
阿瑶闻之,羞然垂目。
……
斜阳西下,火烧一般的云在翻滚。
黄泉结束灵修,迎着海风习习,舒适地躺在软沙之上。他现在就想闭上眼睛,做个倒头的酣梦去。
“泉哥。”
心上的女人,总像那勾魂的白无常,钓走男人的魂儿不费吹灰之力。这糯声一喊,黄泉的魂儿,立马就从半梦半醒间抽离回来。
“啊?阿瑶,找我何事?”
黄泉像是吃了大还金丹,精神立马抖擞起来,完全不像是经历一天苦修的人。
“我,我想问……”阿瑶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
“问我什么?别害羞,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瑶柔目扫过金沙,只见黄泉身边有个皮质包裹原封未动,便话锋一转问:“这是铁狮子给你的还礼?”
“不错。”
“里头是什么?”
“功法。”
“什么功法?”
“《狮王诀的功法,及诀窍。”
阿瑶见到他对答如流,神情坦然,便想直接问重点。谁知黄泉以为阿瑶是好奇《狮王诀功法,但害羞不敢问。
于是,他边解开包裹,边笑道:“天下功法、灵诀,本就该互通互惠,否则一人练来有何意思?”可他一揭开包裹,却发现里头除了《狮王诀功法,还有一只木盒、一封信。
拆开信件,两人默念道——
黄泉吾弟:你我二人虽相识不久,但情意投合、相逢恨晚。何奈蒙戈人亏欠乌山岛民、图巴族人,还有贤弟良多,实则无面目再留多日,望君谅解!这《狮王诀本就是应允之物,自当奉上。此外,这木盒之内还有本‘秘书’,本该当面呈上,但愚兄又怕贤弟不收,只得献计奉之。贤弟珍重!他日良晤,再当把酒言欢,笑谈风月!愚兄铁狮敬上。
黄泉带着笑意,自叹不如道:“唉!想不到铁狮兄弟外貌虽然粗犷,但内在却是如此心思缜密啊?看来,我得多多向他学习才是……呵呵!”
他又打开木盒,其内是本《开山钜石精要。
更附有一条字帖:“此乃旧时钜石城劈山开矿之法门,兴许对贤弟开采黑曜矿有所帮助!”
黄泉读完此条,不禁又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阿瑶不解,问道:“泉哥,你笑什么?”
“我笑,我和铁狮子二人,还真是有趣得紧!”
“怎么有趣?”
黄泉敛起笑意,解释道:“他送我这本《开山钜石精要,乃是为我日后凿山开矿着想。而我在他船上偷偷藏了三、五千斤‘黑曜矿’,也是为助他将来安身兴邦!你说……我俩岂不是一对有趣的‘难兄难弟’?”
阿瑶听之大感羞愧,怨自己不该胡乱猜测,将黄泉的一番美意想成暗中毒计。如今,她望着这个笑容爽朗的男人,心里更多了一分敬爱之意。
“泉哥。”
“怎么?”
“别动。”
“好!”
黄泉不转头,也不改变坐姿,仍旧望向金灿灿的海面。
不久,他只觉脸颊温热,肩膀一沉……有股甘甜的暗香缭绕,若即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