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燎鬼影昂起头来。
遥望聚尸冥舟的舰首,轻轻一招。
便即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海天之间。
过得半晌,黄、赤二人才回神道
“大仙,那是鬼魂吗?”
“不能确定,也有可能是某种灵诀。”
“他……他刚才冲我们招手了?”
“嗯,似乎是想让我们开船过去。”
黄泉虽不知那灵体的用意何在,但他打心眼里觉得,对方并无恶意。
于是,便下令舵手转向,朝西北航行。并且让瞭望手时刻观察海面情况,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报告。
船队还未航出十丈,那青燎鬼影又在旗舰的左前方一晃而过!
这一次,鬼影只顾在波浪中提灯前行,没作呼应。
“黄幽海,小心有诈。”
“无妨,再跟去瞧瞧!”
嘎啦啦
船舵急转,舰队又往左前方跟进。
随后,那青燎鬼影又时隐时现三次。
每一次,黄泉都下令紧追。
终于,他立定在海面上,不动了。
这一回,当聚尸冥舟再逐渐靠近时……
那年轻的瞭望手“哇啊”地吼了一声!
黄泉问:“有什么发现?”
瞭望手道:“回禀黄幽海,那里好像有个张着大嘴的怪物!”
“海妖,还是海怪?什么模样?”
“看不清……反正圆鼓鼓的,就像死尸一样漂在海面上!”
“无论是活是死,都先把它捞起来!”
“遵命!”
一张大网子撒下,兜住此物。
它也没有挣扎,任凭二十来个水手将其打捞上甲板。
嘭嗵!
当这个圆鼓鼓的铜器,被拽到黄泉面前时……他惊呼了一声!
因为这个铜器,正是要命和尚的法器六合大钟!
要命和尚的法器从不离身,难不成苦禅寺的高僧们,遇到危险了?
想到此处,黄泉心头一紧。
他再点燃幽冥夜火,伸进铜钟内一照……
好在里面卷缩着两个人。
一个爱财如命,一个爱命如财。
且都尚有微弱的呼吸,只是面色惨白、身受重伤,昏了过去。
有这渊海第一神医在此,黄泉是有恃无恐。
他安顿完二僧,等赤脚大仙搭完灵脉、开出药方,吩咐下人去煎药之后。
黄泉才不紧不慢地问:“大仙,他们伤势如何?”
“极重。”
赤脚大仙道:“要钱和尚的脊椎骨被整块震断,体内脏腑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灵气冲压损伤。纵使一条小命保住,他日后也难以直立行走、自理生活。”
“灵气冲压之伤?”
“嗯。”
黄泉皱眉道:“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被海妖、海兽所伤的,而是修灵者所为?”
“一点不错。”赤脚大仙补充道,“还有那个要命和尚,他虽只中了一掌,但就已胸骨粉碎、肝胆破裂。最要命的,是他的丹田气海,也被人同时震散。”
“震散气海?那岂不成了……成了废人?”
“嗯,的确已经是个废人了。日后他若想再修灵集气……是断断不可能的了。”
黄泉嗙地拍了记桌子,愤愤道:“是谁如此心狠手辣?要人性命不说,还废人修为,简直是蛇蝎心肠!”
赤脚大仙撮着山羊须,淡淡道:“这下手之人,非但灵阶与我旗鼓相当,所用的功法路数,也非我平生所见。恐怕,是个狠角色!”
黄泉思道:“当今渊海之内,灵阶能与大仙你不分伯仲的,屈指可数……那西门世家之中,可还有此等高手?”
赤脚大仙摇头道:“没有,他西门世家剩下的,也只有老弱妇孺了。至多还有百来名低阶的驭尸使,其中绝没有人能达到天阶灵士的程度。”
“那海妖族的长白和狂铁,与你相差甚远。唯独那梅行之比你不差。”
“话虽如此。可依我看来,绝不会是梅行之所为。”
“为什么?”
赤脚大仙伸出根手指,道:“第一,梅行之的招数,以绵柔、迅捷见长,没有能一击破气海的威力第二,他们海妖族此刻定当全力守护海妖王墓、静候妖王复活,哪有功夫专程来对付这两个大和尚?”
黄泉心想也是。
他掰了掰手指,道:“如此盘算下来,能下如此狠手的,也只有那人了啊……”
赤脚大仙颔首同意。
“可是,这空相神僧乃是得道高僧,又是他俩的嫡亲师父,怎可能下此毒手?”
“为什么不可能?去除所有的可能性后,剩下的结论再匪夷所思,那也是真相!”
赤脚大仙叹得口气道:“黄幽海啊,你可知道人心险恶,远比毒蛇猛兽致命万倍吗?古往今来,咱们东玄世界里,那手足相残、弑父夺权、杀妻求将的例子,还少吗?”
黄泉不语。他明白此话没错,但又不愿苟同。
赤脚大仙叹道:“唉,黄幽海你心地纯良,自然不愿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这样吧,等他二人苏醒,你再亲口问他们吧。”
道完,赤脚大仙摇头而去。
黄泉眼望二僧,眸中闪出怜惜的神色。
良久,他才低声道:“也有可能,是我们没有料到的恶人,下了这毒手……”
西门诸岛。
由一座主城岛,三座环绕子岛构成。
像是一株三叶草。
其位处幽冥海域的中段偏北,与西漠大陆的沿岸不足五百海里,可谓是连接西漠与渊海的重要枢纽。
想来那些花剌子人的服装、饰品,以及桑元国人所备的大量西域火龙油,也全是从此处转输。
因而,过去的西门世家便可从中抽取高额的通航关税,来满足庞大家族的奢侈享乐,以及购置各类灵丹妙药、滋养补品。
可以说光是守株待兔,就能养肥举家老小。
就是这么一块肥美的香肉……
现在落到了黄泉的碗里!
当黄泉从聚尸冥舟上一跃而下,双脚沾染土地的那一刻开始。这些岛屿,就再也不姓西门二字,而是改姓黄字。
黄泉的黄,太周的黄。
刘公公操起老本行,煞有其事地宣旨道:“奉天承运,渊海文诏。今西门追命叛盟作乱,勾结桑元倭人企图诛灭渊海各岛之首领,从而统治渊海各部。
好在天佑我主,及时发现奸贼阴谋、顺利化解危机,并将这干乱臣贼子一举拿下、遣送北国。如今我主受渊海群豪一致推崇,入主这片幽冥海域,接掌西门世家的所有产业。往后,这西门诸岛也就正式更名为太周诸岛了!”
黄泉闭着双目,默默听完。
他本以为所面对的这些西门旧部会奋起反抗、殊死一搏,至少也得粗言辱骂、唇枪舌战吧?
没想到的是:除了些西门世家的直系子弟口中有低声咒骂外,其它所有的家臣、家奴们都意外的平静。
他们似乎对谁做他们的主子,没有半点兴趣。
那一双双从绝望的低谷,投射上来的目光,就像是濒临死亡的老人才会有的眼神。
他们没有任何议论,就散开了。
破衣烂裙的女婢,抱着一篓子小山般的华贵服饰,蹲在河边洗涤手脚已经不利索的老头子,背着可以压瘫他们的柴火,艰难地攀爬着没有尽头的陡峭石阶本该充满天真、稚气的孩子们,也都面如死灰,像个操劳的中年妇女,做着些力所能及的脏活儿。
黄泉只觉得这里的人,活的比蒙戈海盗统治下的乌山岛人还痛苦、没有尊严。
至少乌山岛人还懂得反抗,眼睛里还冒着希望的光。
而这些苦工的眼里,却只剩黯淡和绝望……
按照黄泉的设想,一部分西门世家的死忠追随者,要被五花大绑囚禁起来,教化三日。如仍顽固不化,那便一并遣送往永冻之土。
可出人意料的是,这些死忠人数居然少得可怜,才零星几个姓西门的。
问其余西门族人,为何逆来顺受?他们则说“连家主都斗不过黄大人,咱们何必自取其辱?”、“谁做主子不都一样?只要日子舒坦,叫我改姓黄都可以。”之类云云……
黄泉闻之,叹得口长气。
他心中就想:那摩来国侵占我太周之国后,百姓是否也如此冷漠?皇宫中的宗族贵胄们,是否会去认贼作父?
若是如此,做这复国之梦,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带着这些疑问,黄泉跟随西门世家的一干长老,享用了丰盛无比的晚宴,还喝了不少美酒。
浑浑噩噩就被安排到西门追命的寝室,先宿一晚。
这间屋子很宽敞。
床也很宽敞。
宽敞到再睡四、五个人,都不会觉得拥挤。
他就这么“大”字型地躺着,眼皮越来越沉重,四肢也越发的脱力。
直到他的鼻子,闻到了香味。
那不是花香,不是书香,更不是臆想出来的香味。
那是女子胴体散发而出的女人香。
黄泉眯开眸子一看……
只见有五位披着薄纱蝉衣的窈窕女郎,正妩媚地围坐在旁边。
黄泉一惊,问:“你们是谁?!”
“我们?”
那贴得最近的女子年纪最长,身姿也最丰腴。她弯下水蛇腰,娇柔道:“我们是西门老贼的妻妾,如今……全是你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