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儿双眸蒙白,遥望西南方的参天星斗。
嘴里以细若蚊蝇的声音喃喃道:“西漠七劫,已经开始了……”
她语气虽然平缓,可她的神情却凝重无比。
石不动挠着脑袋,不明所以地呆望黄泉。
银月则眼前一亮,附耳低声道:“鬼先生,她昨夜里说的梦话,就是西漠七劫!”
黄泉一颔首,很接翎子地问道:“姝儿,什么叫西漠七劫?”
姝儿半晌不答。
她直过了良久才缓缓默念:“天雷轰顶,沙石俱裂。邪咒起兮,群像臣服……”
黄泉又把这一十六字重复念了一遍,默想道:“这前半段天雷轰顶,沙石俱裂。倒非常容易理解,且按照石将军的叙述,也好似都已经发生过了。只是邪咒起兮,群像臣服这后半段……”
言道此处,黄泉转向石不动,本想从他口中印证。
可未曾想到这石不动居然一动不动,双眸还泛起了奇异又畏惧的光。
直到黄泉喊了他第三声,他才“啊”地回过神,扭动起僵硬的四肢和躯干。
黄泉问:“石将军,你是怎么了?”
石不动干笑说:“没,没怎么啊!”
“看你的反应……难不成你知道邪咒起兮,群像臣服的意思?”
“我不知道啊!什么西漠七劫真是闻所未闻!”
虽然这石不动的言辞反应有些古怪,可黄泉宁愿选择相信他。
毕竟换做是谁,也不敢欺瞒所求之人吧?
“姝儿,那你能解释下吗?”
“解释?你要人家解释什么呀?鬼先生?”
“就是邪咒起兮,群像臣服这八个字的……”
让黄泉吃惊的是:此刻的姝儿,双眼再度恢复了皎洁雪亮。
她天真无邪地摸着汗血骆驼的大脑袋,嘻嘻地嘤笑。
黄泉叹得一声。
他明白:不能逼迫姝儿,只能等后者下一次进入假寐状态时,才能再问此事。否则她体内的奇异灵气,恐怕又得莫名地迸发。
“啊,对了。”
黄泉向石不动再问:“既然溶石城往血漠古堡的路行不通,你可知道其它路线?”
石不动连忙点头道:“那是当然!从此处往东北方绕行半日,就能到达横月谷。那儿非但离血漠古堡只有两天的路程,而且还有琼浆佳肴、奇景美人。最重要的,咱们可以在那买到一辆宽敞的骆驼大车,这样就不必再靠两条腿赶路了。先生,您看如何?”
见对方考虑得如此周全,黄泉也着实难以拒绝,只好再向银月使了个眼色。
后者一思量,点头默许,他便清了清嗓子道:“如此甚好,那鄙人就依了你!”
石不动喜出望外,右手抚胸单膝下跪道:“多谢鬼先生赏脸!”
黄泉忙扶起对方说不敢当,问:“你诸般为鄙人着想、考虑,总有所求吧?”
石不动也不再隐瞒,求道:“先生明察,在下的确有件要事相求,恳请鬼三郎先生务必要答应在下啊!”
黄泉本就猜出他有要事相求鬼三郎,所以一直留守在离幽冥海域最近海港,等候鬼三郎的归来。
他又细想:此人如此坚持不懈,且态度真诚,倒不如先听听他要鬼三郎帮他做什么,再下定论。
于是便问:“你究竟要鄙人,替你做什么呢?”
石不动一时觉得浑身奇痒,伸手挠得皮肤道道红印,说:“看病……”
“看什么病?”
“要命的病!”
……
横月谷。
西风卷沙,如狼嚎吟。
此刻正值午夜时分,荒漠升起了一缕冷雾,显得格外寂寥。
孤独的月亮,横卧在两瓣高耸山谷之间,若同母贝含着一颗饱满的大珍珠。
因而,此谷又名含珠谷、奉珠谷等。
黄泉一行自西南方扬沙而来。
三个男人徒步,姝儿则骑着汗血骆驼。
除了银月之外,所有人都显得非常疲惫,就算姝儿也因舟车劳顿,直打瞌睡。
但黄泉还得装腔,他问:“石将军,前面就是你所说的横月谷了吧?”
石不动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水,边点头边擦嘴道:“没错,鬼先生慧眼沥金!等到了那儿,末将请你去酒珠堂好好喝一顿此地特产的六蒸七酿的葡萄美酒,再叫两个咱们血漠高鼻梁、大眼睛的美人,来给您接风洗尘!”
这回黄泉可没模仿鬼三郎,他不禁朗声大笑道:“好!我可有些日子,没有尝到过香醇浓郁、甘甜可口的葡萄美酒了!今夜必须畅饮一番!”
咕噜噜,黄泉胸前的血玉灵玺也兴奋地连连颤抖。
想必是忙于炼化另一半自己的离殇,听到美酒佳肴也实在情难自控。
可随着距离越来愈近,众人就越觉得不对劲。
黄泉问:“石将军,你确信这横月谷的酒珠堂半夜不打烊?”
石不动道:“当然啊!这横月谷就是以半夜赏月出名的,这酒庄自然也通宵达旦、白天才打烊的啊!”
黄泉想来也是,这山谷月色若是放在白天,那还真没有看头。
可如今,前头的山谷里却没有点燃一盏灯,更没有歌舞升平的舆情节目。
甚至可以说,是连一个鬼影都瞧不见!
难不成,这横月谷出什么事了?
“银月,你留下来照看姝儿,我去去就回!”
“鬼先生,我和你一块儿去!互相有个照应!”
不知道是西漠汉子的真性情呢?还是怕黄泉这个救命菩萨溜走?
石不动是一路紧随其后,与黄泉一同纵身探入横月谷。
山谷本来昏暗。
可在奇特的山脉结构、朝向之下,银亮的月光能肆意地倾泻进来。
她委婉地执笔,晕出西漠圆头金顶的特殊建筑。乍一望去,就像是一串串高低错落的大小糖葫芦,正笔直地矗立在坚固沙地与山脉磐石之间。
从那张灯结彩的绚烂装饰,以及层层叠叠、套得老高的大圆桌来看,这里不久前,应该还十分繁华热闹、富有人气。
但现如今,就大不一样了。
人,还是有的。
且还不少,随处都能瞧见七、八个。
可是,他们已经全都断了呼吸,没了气!
更诡异的是:这些人的身上不存在任何血腥屠戮的外伤,也没有任何内腑脏器受到强横灵诀的冲击。他们只是保持着吃酒碰杯、划拳笑谈、莺歌夜舞的欢愉姿态,并如塑像般定格在谷中的台前幕后、屋里巷外。
活把横月谷改头换面,成了竖尸谷。
抱着一线希望。
黄泉来到一位翩翩起舞的艺伎身旁,先伸出双指探她鼻息……静得可怕再轻触她的颈部动脉……皮肤冰冷,没有脉搏。
黄泉细思到:这些人的外表虽与常人无异,可毫无心跳、呼吸和脉搏等体征,完全就和死人一样。难不成……是中了什么邪术?!
呼地一拳!
还没等黄泉有进一步思量。
只见石不动双眼布满血丝,向这个舞女的腹部猛击了一拳!
“你干什么?!”
黄泉话音未落,那舞女的腹部就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而那石不动的拳头,却反倒淌满了条条分叉的血痕。
石不动单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两眼无神,像是丢了魂般喃喃自语:“果然……果然是这样!”
黄泉不明白了,问道:“石将军,果然是怎么样?”
石不动捏住黄泉的裤管,喊道:“鬼先生,您一定得替我们族人看好这怪病啊!”
黄泉从傍晚就一直纳闷,究竟石不动得的是什么要命的病。
一路上也曾开口问过他,但他也没正面回答,只说:三言两语讲不清楚,等鬼先生您到我们村落,你就全都明白了。
直到现在,黄泉又再问了一遍:“你们,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石不动终于不忍地摇了摇头,道:“和他们,得的是一种病!”
说完,他便一把抓住那舞女的胸衣……
刷的一声,将衣物扯了干净!
只见那舞女的下半个身子,已经石化成体癣般的干燥花岗岩,敲上去邦邦作响。而她的上半身却只石化到腰腹,就像是尊制作未完的活人陶俑,十分可怕。
“这,这是什么病?!”
“不知道……我们姑且称它叫石化病!”
“石化病?”
“嗯,没错。”
石不动撩起袖管,露出条条红印的手臂道:“像我这种低阶修灵者得了此病,若是不以灵气贯通周身灵脉,并配合不间断的活动……那下场就会和他们这些普通人一样,慢慢石化成一具雕像!”
黄泉盯着石不动两条手臂看。
没过两口茶的功夫,那手臂皮肤下,就有灰褐色的斑点浮现。
石不动用力地晃了一晃,方才让这些斑点消散。
黄泉凝神思索,边问:“这情况发生多久了?你是何时得的此病?”
石不动仔细回想,道:“差不多去年的六月吧,我们村落的人都感染了这种古怪的病!”
“去年六月?”
“对,我还记得那时候溶石城到血漠古堡之间的深坑,还只坍塌了数十丈而已。”
“你有自己的推测吗?”
“有!”
石不动道:“我猜定然与这个大深坑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譬如从地底钻上来的毒虫带有瘟疫,或是升腾、弥漫开来的瘴气大有问题……”
黄泉缓缓摇头,道:“应该不是。”
“不是?那言下之意,鬼先生你是知道真相了?”
“不,鄙人还不敢确定……但从天雷轰顶,沙石俱裂。邪咒起兮,群像臣服这四段话来分析,导致群像臣服的原因,恐怕是某种邪咒啊……”
“邪咒?”
“对,且极有可能是那无相灭宗的邪咒!”
说完此话,一阵阴风从山谷间呼啸而过。
撩起这些活死人身上的袖袍裙摆,渗得黄石二人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