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特无助地看着父亲摔门而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默默地收拾起满地的狼藉。
有被摔碎的餐具,打翻的水,还有被撕碎的小纸片——那是伊薇特的笔记本。
……草原……森林……雄鹰和野兔,一片片字迹的碎片被伊薇特收了起来,她也不知道收起来有什么用,但这些东西让她此刻痛苦的心有了一丝平静。
她把这些碎屑装到了一个小盒子里。
今天父亲这么早回来是她没有料到的。
本来自己在复习阿泽斯先生讲的内容,但弟弟突然叫自己,于是把笔记本摊开放在桌上就去找弟弟了,没想到这个时候父亲回来了。
父亲看到笔记本上的内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的好可怕,他一向叱责这些东西为不学无术,只有去钻研真正的技术,为边境上的战争做出足够的贡献,才能恢复罗森克罗伊茨家族曾经的荣光。
但是伊薇特根本就不喜欢那些冷冰冰的机器,不喜欢炮管,也不喜欢齿轮和机油。
她喜欢蓝天,喜欢旷野,喜欢活泼的生命。
是的,她是生命圣母教会的拥趸。
但父亲却是创造与机械教会的狂热信徒。
近些年来两家教会间的分歧和摩擦越来越严重了,主要就集中在边境的战争上。
她和父亲的分歧也越来越严重,但她知道自己的反抗是无效的。
还有伊萨,还有母亲莱格莉,都被父亲想要恢复家族荣光的可怕欲望狠狠吓到了。
父亲常常狰狞着双目怒吼,但拿出那块家徽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立刻平静下来,轻轻擦拭着那巴掌大的金属片。
伊薇特有时候忍不住怀疑父亲真正的妻子和儿女被封印进了家徽里,自己和伊萨还有母亲莱格莉都只是替代品而已。
父亲经常念叨,罗森克罗伊茨曾经是一个大家族,有多大呢?瑞亚郡政务厅的厅长上门拜访都只敢站在门口等。
罗森克罗伊茨曾经是一个侯爵家族。
但在和平的年代里,皇室为了削减贵族的权利,实施了世袭更替的制度,到爷爷那辈,伯爵已降为了子爵,再到父亲,已是小小的男爵。
父亲是见识过罗森克罗伊茨辉煌的人,在他的曾爷爷活着的时候,每天都有诸多权贵前来拜访,家里的财物多得放不下,分发给了仆人,家族还有一片封地,封地上有一座马场,豢养了十匹雪白的骏马,每个月都会邀请好友前来骑射打猎。
父亲见证了罗森克罗伊茨的兴盛和衰败,他的少年时期沐浴在罗森克罗伊茨的光辉里,家族的荣耀深深刻进了血脉中。
自己出生时仍有宾客满座,贺礼足够自己幼年的花销。
但一切在五年前不一样了。
伊薇特还记得自己是有一个哥哥的,他叫朱尔·罗森克罗伊茨。
他现在在哪里呢?大概已经回归大自然了吧。
五年前的某一天,哥哥朱尔受到了蛊惑,竟然刺杀皇帝乔治十九世。
结果可想而知。
父亲的爵位被直接削去,皇帝念在罗森克罗伊茨祖先的荫蔽,没有再抬起更多的屠刀,只杀了朱尔一人。
罗森克罗伊茨在那一天湮灭于历史的尘埃,父亲的世界也在那一天崩塌。
从前昂扬英武的父亲一夜之间如大山一般倾颓了。
他不是没想过罗森克罗伊茨会成为一个普通的姓氏,但没想到这一天会在他眼前发生。
在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时候,克里斯蒂安就开始了动作,他在政治上并无太多天赋,但却对战争和商业有着敏锐的嗅觉,他筹集了钱款,投资了很多项目,无一例外收到了丰厚的回报。
他在商场上的一切拼杀,都是为了战场上的拼杀而做的准备。
他预感奥芬巴赫和卡尔斯鲁厄两国之间必定不会平静,他的投资也偏向于战争武器的研发方向。
他期待着有一天自己的贡献和金钱能够延缓罗森克罗伊茨这个家族的寿命。
可是等来的却是某一天自己的贡献和金钱勉强换来了自己和家人的命。
所以伊薇特并不埋怨父亲的偏执,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但母亲呢,母亲当初是一个富商之女,不顾家里反对,嫁到了已降至男爵的罗森克罗伊茨家。
伊薇特觉得,母亲根本不在乎爵位不爵位,家族的辉煌于她一个商贾之女而言也只是镜花水月而已。
但是在那一天之后,父亲好像换了一个人,再也不是母亲可以依靠的后盾了。
父亲花了很多钱,很多很多,干净的,不干净的,沾血的,不沾血的。
因为再也没有朋友敢于资助这个被皇室直接削掉的男爵,父亲只能拼尽全力从各种渠道赚钱,想要恢复曾经的投资。
母亲知道父亲的一些行为,她说这是不好的,父亲听不进去,依旧做着那些勾当。
罗森克罗伊茨的荣光早已蒙上了血污和尘埃了啊。
母亲在这个家再也待不下去了,但却不愿意就这么回到自己的富商父亲那里去,莱格莉是个相当要强的人,伊薇特很好地继承了她这一点。
在不提及家族的时候,父亲其实也是很不错的人,但一旦涉及到家族的问题,父亲就完全不一样了。暴躁,狂怒,毫无感情。
克里斯蒂安看到笔记本的时候本是很欣慰的,想要夸赞自己的女儿用功。
但拿起来仔细一看,发现笔记本上竟然全是那些……那些浪费时间的东西!
他愤怒地撕碎了那几张纸,正巧被今天回家的莱格莉看见了。
母亲和父亲不同,母亲很赞成伊薇特的爱好。
但母亲怎么可能在近乎疯癫的父亲面前占到上风。
伊薇特不担心跑出去的母亲,她的富商父亲在瑞亚郡还有不小的势力,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同样的,她也不担心出去的父亲。
伊薇特默默地把桌椅挪回原位,突然听见了门锁开合的声音,身体忍不住轻轻颤动了一下。
幸好,是阿泽斯先生,不是父亲。伊薇特舒了口气。
阿泽斯先生的脸色也好可怕,为什么呢?